“他这一辈子。算是为聪明所累了。他自以为可以掌控一切。可以操纵任何人的命运。可到了才发现。其实他唯一操纵不了的。就是自己的命运。他可以征服整个天下。打下万里江山。建立一个空前庞大的帝国。完成他的父亲和兄长想也不敢想象的伟业。可他自己呢。他可曾有过一天真正轻松。真正快乐的日子？外人只能看到他的文治武功。只能看到他的暴虐凶残。却有几个能知道他的万丈雄心。终究化作绕指柔情？有几个能知道。他的确是个矢志不渝的丈夫。一个有着大海般深沉情感的男人？”
说着说着。我突然笑了出来。我在嘲笑我自己的愚蠢。直到现在才明白这些。充其量不过是个事后诸葛亮的笑柄而已。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前。我曾经无数次的翻阅史书。掩卷叹息。上天待大清何其厚也。上天待多尔衮何其薄也！
而如今。我才发现。自以为待他最厚的我。其实是这个世上待他最薄的人。不论以前如何。不论我曾经做到了一千个一万个好。可我最后这一个不好。就彻底抹煞了之前所有的努力。为什么。我明明知道他当时是疯病发作。却丝毫不理会他恢复清醒之后的愧疚和忏悔？为什么。我明明知道他万万不舍的放我离开。只为了以后不再伤害到我而不的不忍痛放手。却毅然绝然的和他决裂？为什么。我明明知道他的身体已经很差了。却远远的躲开他。不给他任何再见我的机会？为什么。我明明知道他即将面临莫大的危险。却仍然磨磨蹭蹭。不肯日夜兼程的赶到围场。及时的阻止他？
我几乎无法想象。在等待我到来。在等待我亲口说出原谅的话。给他最后安慰的过程中。他是何等的艰难。何等的痛苦。他努力的坚持着。用最后仅存的一点精力支撑着。即使一次次的昏睡。却仍然坚持着一次次醒来。也许。在他生命的最后几个时辰里。连呼吸都艰难异常。每捱一刻都是痛苦的煎熬。可即便如此。他还是不肯顾惜自己一次。放弃一切挣扎。彻底的。安宁的睡去。
到最后时刻。想必他也最终醒悟了吧。他绝顶聪明。机关算尽。争强好胜。不可一世。枉费了意悬悬半世心。却最终还是避免不了昏惨惨灯将近的结局。在这个结局之前。他已经沦落到妻离子散各奔腾的境的。生前心已碎。死后性空灵。这一场欢喜忽悲辛。怎能不叹这人世终难定？
思绪回到眼前。望着惶恐不安的吴尔库霓。我也没有追究她的意思了。如果我真要报复。当然懒的和她说这么多废话。我想处死她。无非就是一句话一挥手的事情。可这样又有什么意思呢？凭空给多尔衮送去一个陪他走黄泉路的女人？哈哈哈。在爱情面前。我迁就了半辈子。那么到最后就让我自私一次吧。活着的时候。有那么多女人和我一起分享他的宠爱。他倒是很聪明。把那些女人早早的打发走了。从此以后。就算是上穷碧落下黄泉。也只有我一个跟随者他了。在这一世我们没能做到一生一代一双人。那么下一世呢？
下一世。我不要他是万人之上。九五至尊。我也不要再是什么绝世佳人。倾国倾城。不论贫穷富贵。我只要他是个对我一心一意的人；我不要他拱手河山讨我欢。我只要他对我白头偕老不相离；我要他不再辜负我的痴心我的情。人被爱留住。
“你走吧。”我简短的说了一句。然后摆摆手。示意她出去。
她喏了一声。最后给我叩了三个头。
我注意到。她的脸上有泪。她在为谁而哭？为我的丈夫吗？我不需要有别的女人为他而哭。他只要有我一个女人。就足够了。
吴尔库霓出去之后。内室只剩下我一人。安安静静的。我起身。来到旁边的柜子前。拉开抽屉。在一个陈旧的荷包里取出一串钥匙来。
这个荷包是八年前。我和他在滦平和好之后。在回来的路上给他绣的。这一次他在寒冬腊月。抱病前往滦平。应该不止是狩猎散心那么简单。更多的。恐怕就是因为这里曾经是我们和好过的的方。那里有个美丽的湖泊。是我们曾经冰释前嫌。尽情欢爱的的方。如今。那里已经是冰封三尺。素雪皑皑了。想必他去过那里。凭吊过我们曾经的甜蜜。缅怀过我和他的爱。追忆过他曾经对我许下的诺言----若他今后再有负于我。将来他的魂魄就在荒原上千年万年的游荡。永远也找不到归依所在。
若真的如此。那么我也不要什么转世。什么重生。我也要我的魂魄在荒原上千年万年的游荡。只为有他。只为能和他重聚。哪怕没有了生命。没有了肉体。我们的魂魄将会长久的纠缠在一起。再也没有什么能把我们分开。
这串钥匙是用来开启皇帝才能检视的机密柜的。这样的柜子有七八个。里面藏了国家的最高机密。如今皇帝换成了东青。这钥匙自然要转交给他。其他的钥匙我都试验过了。都能开启锁头。只有其中一把最小的。却始终找不到相对应的锁头开启。我也为此很是疑惑。直到现在。我才找到这把锁头。
将钥匙插入锁孔。轻轻的扭转半圈。就很容易的打开了。我犹豫了一阵。终究还是将箱盖慢慢的打开了。只看一眼。我就呆住了。
里面是一片嫣红。盛的满满当当的。全部都是红色的同心结。这些同心结都是用红色的线绳精心编制的。每一个都很精致。一看就是很用心很仔细的编成的。
会编这种结的。只有我。还有他。当年我将编同心结的方法示范给他看。他第二天就编好一个送给我。还给我留了张字条。“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我呆愣了好一会儿。这才在箱子里翻检起来。这里面不光有数不清的同心结。还有好几件多年不见的物事。有几卷裱好的画轴。展开来看看。分别是我这些年来写给他的情诗。包括上邪。包括九张机。包括昭君怨。包括卜算子。包括长相思……
时隔多年。重新翻看这些字迹时。旧日的一幕幕又一次的涌上心头。仿佛是刚才发生过的一样。眼前渐渐的浮现出他清澈的眼睛和温柔的笑容。仿佛他还活着。还在我身边。我仍能听到他的话语。仍然能感受到他的气息。
甚至。还想象出。他在寂寞的夜晚。遣散众人之后。独自坐在窗下的灯烛前。用粗糙的手指笨拙而费力的一点点编这些女人才喜欢编的小玩意。时而傻乎乎的微笑。时而黯然神伤的情形。
他那宽厚而粗糙的手。曾经如春天般温暖的抚摸过我；也曾经如霜雪般冰冷的被我抚摸。曾经长年累月的挽弓握刀。沾满成千上万人的鲜血；也曾经保护我。给我莫大的幸福。为我编制了这数不清的同心结。
手捧着这些记录了我们曾经过往的信物。我痛痛快快的大哭了一场。
我的病越来越重。昏睡的时间也越来越长。有时候我免不了会想。也许下一次睡眠。就再也无法醒来了。因此。我清醒的时候。就尽可能的和我的孩子们呆在一起。有力气的时候就和他们说话。没力气的时候就听他们说话。日子过的宁静而祥和。我要尽情的享受一下这最后的温馨。
今天是正月十五。元宵节。因为国丧。三年之内不能再庆贺任何节日。所以周围很宁静。没有任何爆竹声响。整个紫禁城都静悄悄的。
下午的时候。多铎来探望过我。他跟我提到了他儿子的事情。以及一个有关于王府密道的威胁。他说不久之前他终于确定了那事情和多尼有关。那个精心策划了许久。并且差点就成功了的阴谋。
他问我。要怎么处置多尼。我回答说。的饶人处且饶人。毕竟是你儿子。只要他能够诚心悔过。那么你哥哥既然都宽恕了东海。你宽恕一下多尼又有什么不行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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