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从都统大人的大帐走出时，张陵掂量了下手中五两银子，心底暗暗冷笑，对于有五十两银子身家的张陵来说，这没有什么可欢喜。张陵在军中已经两年了，也该是提拔为伍长，这一切也算是水到渠成。张陵对晋升一事并不像是表现出那么欣喜，但他又不得不这么做，否则会被人视为不识抬举。
正相反他反感方才张过与全泽有意无意透露出开恩施舍的姿态。而这伍长是自己几乎拿命换来的。张陵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下烦躁的心情，来淮北军两年他已经不是当初抱有憧憬的少年，他见过那些有背景或整日在官长面前溜须拍马的人是如何不费气力青云直上。而蒲老大这样的老实人，在辅军中当了两年兵士，熬了八年的伍长，经过几次生死才当上什长。张陵自认为对那种为天下大义而舍身忘死的事没兴趣，升官发财再好也没有自己的命来得重要。若要自己拿命来换向上晋升的机会是决不干的，但若不如此自己是肯定没有向上爬的机会。
想到这里张陵感到有些茫然，叹了口气，径直朝驻地走去，先得去见过蒲老大。蒲老大对张陵升为伍长一事早已得知，正好他手下一名伍长战死，张陵便去补了他的位置，其实这一战蒲老大手下伤亡近半，所以张陵这一伍中除了他外，也才两个人而已。张陵去营帐内与他两名手下打了招呼，这两人张陵平时也认识是那种谈不上好也谈不上坏的人。因为劳累了一天早已是疲惫不堪，当下倒在帐里呼呼大睡。才睡得正熟，张陵听到帐外有马嘶，车轱辘的咔咔声。张陵模模糊糊听见有人在喊：“张哥，快起来，就要拔营了。”张陵听到拔营二字，一骨碌挺起身来，将头伸出帐外，问道：“这才是半夜，大军要往哪里去？”
蒲老大没好气地道：“回汝南。”
原来朝廷命荆州刺史周演达率两万荆州兵，自武胜关出，来攻取汝南城。汝南若失，那么杨佐臣大军的后路被断，面临被夹击的险境。于是杨佐臣只得命令大军匆匆掉头，返身迎战荆州兵。荆州军一路不紧不慢地赶到汝南城下，因从未与淮北军交手过，以为不过是一群草寇不免轻视，当即率先向汝南城猛攻，淮北军依托汝南城池坚守不出。双方交战了近一个月，荆州军不仅未攻下汝南城分毫，反是将自己粮草耗尽，同时南阳郡的援军又在半路被伏击，折损了大半。荆州刺史周演达只能下令撤军，杨佐臣下令追击，荆州军顿时溃败，淮北军缴获旌旗，战马，辎重无数。杨佐臣在汝水之畔以少胜多，一时间名震天下。
此刻张陵正带领手下用几匹老马拖着满满一车打扫战场的缴获运进汝南城。张陵身后是数百俘虏，他们被反绑着用长绳串起，这些人由蒲老大率着弟兄在一边押送。张国柱骑在马上，对张陵言道：“这些官兵，背个铁甲穿得和王八似的，看得威武却不经打，远远只望到旗杆的影，撒腿就跑。累得我们漫山抓人，还不知是什么时候。”
张陵嘿嘿一笑，却不答话。原来张陵一路上自思着，关押俘虏可是个肥差，若碰上几个世家子弟出身的军官，可以榨取一笔钱财来。如果能再诈个五十，一百两银子，哪天直接叫上李子顺，八抬大轿地回乡里先做土财主好了。可惜蒲老大他们盘问了一整日也没有一个有背景的，无奈下直接将他们关押到县衙大牢里去了。
在击破荆州军后，杨佐臣再次率军攻打南阳。此番张陵他们没有随军，留在汝南城看押战俘。大军出征已有七八日，张陵上街买了卤鸡，蚕豆，外抱两壶老酒，回牢里请张国柱，老学究喝酒。大牢里阴暗潮湿，几杯黄酒下肚浑身登时舒坦多了。三人边吃边聊，不一会老学究精力不济，独自抱着一壶残酒，扯了一个鸡腿回房睡去了。张陵与张国柱继续喝酒，张国柱开口与张陵商量怎地再去周府上问周显再勒索点银子来。这时牢外猛听得有人大力捶门声，两人对看一眼各自将腰刀抓在手里。张陵大声问道：“是谁？”
“是我。”
牢门外传来蒲老大的声音，两人闻言全身一松，赶紧去开牢门。
蒲老大一进门满面焦色，低声对二人说：“不好了，城南牢底的官兵造反，杀了看守，正聚集人朝这里来。”
张陵二人都是一惊，张国柱埋怨道：“他娘的，我就知道要出事，被押的官兵足有一万多人，就城里不到一千人来看守准要出事。”
张陵问道：“蒲老大，我们这只有二十多人，根本抵挡不住，何况牢里还押有一千多官兵。”
蒲老大脸一沉，手横在脖子一抹，言道：“大人的意思，杀光他们一个不留。”张陵倒吸了一口凉气，言道：“老大，这一千多人通通杀了？”
蒲老大点点头言道：“不错，我们只有二十多人，而犯人又关在牢底，杀起来恐怕有些麻烦。”三人你看我我看你互相看了一阵。张国柱言道：“来不及了，凭我们二十多人起不了多大的事，蒲老大，我们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吧。”
蒲老大厉声道：“混账东西，我淮北军军令如山，擅离职守，临阵脱逃都是死罪，杀你两次头都是够的，你小子若是要命，这话不要在我面前再提起。”
顿了顿蒲老大言道：“这样听我的，小陵你去药铺给我买十大包砒霜来，国柱去烧一锅粥来。”
张陵心底一悬，问道：“老大你要砒霜作什么？”
“问个屁，快给老子去。”蒲老大朝张陵大吼一声。
张陵赶忙跑出牢门，只听城南的方向隐约吵杂声传来。张陵一路小跑找到药铺，这间药铺的伙计正在往上盖门板，准备打烊。张陵直闯入柜台，药铺掌柜头也不抬，言道：“本店就要打烊了，不做生意了。”
张陵也不答话，直接将腰刀砸在柜台上。
那掌柜见此脸色一变，赔笑道：“好汉有什么吩咐？”
“十包砒霜。”
“砒霜？”掌柜犹疑了一阵，才言道：“本店没这么多砒霜，好汉要拿作什么？”
张陵言道：“这你不需多问，有多少都给我包上。”掌柜见张陵神色不善哪里敢再问，慌忙给张陵去取药。张陵如何不知蒲老大取这些砒霜来作什么，他此刻也很是犹豫，照这情形看去汝南城形势已经失控了，这上万官兵一旦出牢，凭这不到千人的兵力是绝抵挡不住。自己再回到牢底，定然被蒲老大留下送死。
见掌柜慌慌张张地抓药的摸样，张陵骂道：“慌什么，给我慢慢取来。”于是张陵寻了张凳子在铺前坐下。这时药铺前面街上，大群百姓正朝这里涌来，人人都是一副逃难的模样。
张陵上前揪住一百姓问道：“前头出什么事了？”那百姓惊惶失措地言道：“这位军爷，不好了，那些乱兵到处杀人放火，已经朝这里来了，快逃吧，不然没命了。”
“那淮北军的人呢，就是和我穿得差不多当兵的人呢？”
“都死得差不多拉，真是作孽。”
张陵放开那百姓，朝城南望去，只见已有几处火头燃起，滚滚的浓烟腾腾而上。“好汉，这是你的砒霜，三大包拿好了。”张陵点点头，言道：“药钱日后再给你了。”那掌柜赔笑道：“那是自然，好汉还能缺这点钱。”张陵拿起药包，心底已拿定主意，眼下自己一人回去恐怕也不能当上什么事，只能白白送命。还是如国柱说得那般先开溜了吧，先留住性命再说，至于还在牢内的蒲老大和兄弟们，张陵心想到了此刻也顾不了这么多了，于是张陵随入人流中，与百姓一道朝北去了。
而在另一边，县衙大牢下，蒲老大面趴在地，身子不住抽搐，腰间正插着一柄短刀。张国柱拿过布拭去手上的血迹，对已是惊呆坐倒在地老学究，言道：“蒲老大往昔待我们不薄，你就上前给他一个痛快吧。”老学究浑浊的眼中满是惊惧的神色，握住刀子的手不住颤抖。
“还楞着作什么，下刀啊。”张国柱厉喝一声。老学究身子一顿，刀子落下却正好抹在蒲老大脖子上，鲜血四溅。
张国柱伸手探了探蒲老大的鼻息，冷笑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蒲老大到了九泉之下也不会怪罪我们的，快逃吧，其余的弟兄，我已将他们锁在牢底了，待会就会被乱兵杀个干净，决计泄露不了一字。”
老学究突然道：“那小陵？”
张国柱叹了口气，说：“都到这时候了，谁也顾不上谁了，大家各安天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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