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有情人终成眷属（2 / 2）

沈琼和石志负责布置新房。沈琼先把室内室外打扫揩拾得干干净净，尤其是窗玻璃上没有一丝尘滓。书案蒙上水红的桌布，并给摆上许多饰品。

平日不苟言笑，从不显山露水的石志，竟然还有一手精巧的剪纸技艺。今天她云开日出，白净的脸上显出两个笑靥，短发上竟然破天荒地别上一个蝴蝶发夹，前面却梳出一线覆额刘海，俨然是一个农家大闺女。她用一把小剪正在大红纸上剪出一个圆形图案，中间是一对鸳鸯戏水。心里高兴，口里也哼起了《白毛女》中那段《扎红头绳》的曲儿：

人家的闺女有花戴，你爹我钱少不能买

扯上了二尺红头绳，我给我喜儿扎起来哎——扎呀扎起来

对联一贴出去，上下的邻里社员，都知道学校今天办喜事，但并不知道谁结婚。许多人都来看热闹，特别是那些大姑娘、大嫂子最喜欢瞧新娘。他们走到上栋正看见石志边唱边在剪窗花，红纸的色彩反射到她的笑脸上，红朴朴的，有个大嫂叫了起来：“啊，今天原来是石老师结婚！”许多人竟围拢来向她要喜糖。弄得石志十分尴尬。幸亏沈琼出来说明才解了围。社员们走了，但石志的脸色却晴转阴了，似乎勾起了她的心事，眼眶里分明闪烁着泪光。她赶紧拿起红纸，跑回自己的宿舍去。

莫校长叫周塬出来是为了餐席的事。“方才胡文楷老师说，学校为成新杰办喜事做得好，但伙食如何办，大家的情礼如何送，总要有个章程。他这个人小皮浅眼，吃汤丸也要用秤分汤的人。你不知道吧？”

“听说过，也不完全是人们说的那样，不过是要求公正、公平而已。我们不妨去征求他的意见，或许干脆请他出来代收情礼如何？”周塬说。

他们说着来到老胡的房间，他正襟坐在桌前，一边抽水烟，一边望着上面那副旧对联出神，或许他正为交了副旧联不好意思。见他们两个进来，忙站起身来说：“校长主任一同来，一定有什么差遣。”

“方才与周主任商量，想请你去代成新杰收一下人情，照管一下今夜伙食的事。”老莫倒是从善如流，周塬刚才只是建议，他一说出来就成了他们的决定了。

“那倒可以。情礼只能由各人自愿相送，但我们食堂统办如何核算？我是说框框要个尺寸。”他当然知道，是因为他刚才问了莫飏这件事，他们才来找他的。

“乡俗的喜酒标准是多少？”

“日常吃寿面是一块二加两筒面，或者两斤肉，喜酒一般一块五到两块。我看外人就听凭人家送多少；内部的同事，凡今晚在这里吃了晚饭的，每人一元五角，由总务室工资中扣收，以一元放到伙食中下裁。估计七至八席，每席准备用10—12元，少了的由伙食团贴补。两位领导以为可否？”

“好，就请您走马上任吧。”老莫说完催周塬到校门口去看看，走出来便对周说，“原来并没有安排他来主持这件事，可他却都已经计划得很仔细了，这是我始料不及的。”

“这就是这个人的精明之处。倒让我们少死了不少脑细胞。”他停了一会，忽然问道，“校长，这两个月我没有给您捅漏子吧？特别是我这病病得真不是时候。”

“说哪里话来，两个月了，我才发现这中学与下面的小学比较，真还有许多不同之处。”老莫不无感慨地说，“在小学，大小事情听你布置，很少有人出来说三道四。这里可不一样，一事当前，就如刚才的事，他已经自有一套方案。各人有各人的心眼。说真的，你只出去七天，有些事我就不敢决定，我还真怕你去住院。”

“老师们虽说处事各有见地，但只要是出以公心，也都能互相谅解。有些事你尽管尊重他，发挥其所长。这也是我这半年多来的体会。”

直到下午四点多钟，主人公才在公路上亮相。他们赶紧迎了上去。新郎成新杰走在最前面，一改往日不修边幅的习气，打扮得十分英俊。新娘董富英拉着成新杰的姐姐成新霞的手，走在他后面。银灰色的上衣，衬着圆高领的红色毛衣，脸上略施了些脂粉。周塬曾见过她当年妩媚的照片，即使今天着意收拾了一番，但毕竟这十多年的等待，逝去的青春，耽误的华年，都写在脸上，已是无法挽回，只有那一脸的笑意，表明做新娘的喜悦。但这位大姐成新霞，虽说年将半百，20年的□□生涯，也实在没有少受磨难，却风韵犹存；而且自有其大姐的风度。自1958年戴帽后，把她调到山区去改造，直到1963年摘帽后，才调到当时任临县教育局副局长的丈夫那边去。整整20年了她没有来过这里，而今天她到这曾经工作过五六年的旧地重游，不仅是作为主婚人身份登台，更是改正了□□、平反了冤案后归来，更是扬眉吐气，喜气洋洋。

莫校长和她是老熟人了，自然亲切，周塬以“成老师的老同学”，向她们作了自我介绍。热烈的鞭炮声，把他们迎入校内，径直向新房走去。新房的布置已经就绪，窗户的下面并列的两块玻璃各贴一个鸳鸯戏水的剪纸圆形图案，再用棉纸托在里面，上半截两扇窗门则各贴一个剪纸的红色双“喜”字。房里面沈琼真正为他们铺好了床铺：崭新洁白的蚊帐，彩色花纹的床单，两床印心一红一绿的新棉被并排叠着，上面放着一个双人长枕。他们刚刚坐定，戮补磁莨宀瑁３そ此担骸俺衫鲜投鲜Γ衷谖宓懔耍裉ㄋ淙话诤昧耍米殴缁姑挥邢掳啵烊グ煲徽胖凑眨裢聿藕每庞道病！比嗣谴笮ζ鹄础

刚走出大门，正遇上来过周末生活的唐师父。莫校长上去握住他的手，把成老师今晚新婚的喜事告诉他，说：“来得正好，电灯光就拜托了！”

“要扩音设备吗？”

“有当然更好。”

“去把我们单位那一套借来。”他竟又掉转车身往回去了。

晚餐后，人们在会场里摆好了坐凳。唐师父对灯光又作了改装，除了扩音器外，还从镇上刚刚开办的一个舞厅里租来了一盏滚动的彩光灯，唱片放出悦耳的音乐，彩灯摇曳五色的光芒——在这山村，这可够新鲜时尚、派头十足了。九点，婚礼才正式开始。刚刚解下围裙的李虎自荐硬是要做傧相，负责司仪。几个学生给新郎新娘挂上用红绸结成的大红花。主婚人就位当然是成大姐，莫校长作了证婚人。接下来是介绍人致辞，可念了一遍，没有人响应，座位上也是空着。

婚礼上是少不了介绍人的，有人在对着李虎高叫：“介绍人是谁？怎么不把介绍人请出来呢？”李虎又高声唱礼：介绍人讲话！还是没有人站起来，李虎茫然地对着新郎新娘：介绍人呢？你们谈了十多年，原来是没有介绍人呀？

出乎大家意料之外的是：只见新人走到了石志跟前鞠了一个躬说：“大姐请！”全场突然静了下来，听成大姐也在喊：“芝兰，请上来吧。”大家都愣住了：怎么是她呢？看不出这个平日冷若冰霜的冷美人，竟有做介绍人的热心肠，随即会场上爆发出热烈的掌声，还有人高声叫了起来。

石志满脸通红地站起来，李虎一边说“莫不是三角恋爱吧？”一边把她拉到了台上，她嗔骂着他“就是你这家伙的嘴巴最缺德！”李虎高声唱着：“请介绍人介绍恋爱经过！”

介绍人介绍谁的恋爱经过？荷，会场上笑声，掌声，喊叫声交织在一起了，罗罗还点燃了一挂鞭炮，乒乒乓乓。

一个□□静下来之后，只听见石志一边嗔怪李虎：“你当得什么司仪咯，一句简单的话也说不清，生成只会烧火煮饭!”一边只得走上前台说话，“我这介绍人是拉来凑数应景的。1964年我和董老师睡在一间房子里，成新杰老师常常来坐，后来我才发现他们恋爱了，至于他们怎么恋爱起来的，我还真不知道，刚才他们硬是要我承认是介绍人。恋爱经过还是请新郎新娘自己介绍吧。”话还没说完，石志早已跑回观众席中了。

接下来按程序是嘉宾致辞。唱礼声过后，掌声中只见台下前排来宾席上，站起来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转过背来，竟是党委宣传部长青春扬。他什么时候来的？——这是老莫的安排，领导到场，自然提高了庆典的档次。

青部长说：“今夜是成新杰老师和董富英老师的新婚喜庆，我代表公社党委并以我个人的名义，特地前来表示热烈的祝贺。两位老师的恋爱历程长达15年，这是一场风风雨雨的马拉松，把它的曲折经历记叙出来，真不失为一部动人的言情。毋庸讳言，这有极左路线的干扰。而他们的坚贞爱情也成为佳话。可喜今夜有情人终成眷属。还有成新杰老师一家三喜临门，这完全是十一届三中全会带给成老师一家的幸福，是拨乱反正的胜利。我们大家都从成老师一家的喜事中，感受到了党的知识分子政策的落实。祝新婚夫妇爱情绵长，幸福永远，并期待着你们爱情的结晶和教学的硕果！”

成大姐和新人一齐起立致谢。他们又走到汪书记面前相邀，他摇了摇手，只向成大姐说了一句，“请代向局长问好！”便又坐了下来。

该主角登场了。李虎高唱：新郎新娘介绍恋爱经过。欢声又起，新郎新娘被簇拥到前台正中，硕大的红花映着他们满脸红光。此刻的成新杰一脸憨态，笑容中流露出内心的甜蜜，董富英的脸上找不出平日那种“半个男子汉”的大方和泼辣，低着头，不时用娇媚羞怯的目光瞟一眼她的新郎。大家笑闹了一阵，但主角就是不开口。这时证婚人老莫站出来说：也许他们的马拉松罗曼史太长，一时还不好从哪里说起，让他们慢慢去回味整理。我建议换一个说法：他们这十五年来经历了许多的风雨，为什么总是恋着对方，不放弃，不变心，分也分不开，拆也拆不散呢？

李虎马上响应：“春宵一刻值千金，省出时间是你们的快活。我看夫唱妇随，先请新郎说。”

终于新郎开口了：“因为只有她爱我，我才能爱她，也只能爱她，所以我总是爱她。”新郎的发言倒是合乎逻辑，一个典型的三段式推理。

但新娘却只是笑。持续了好一会，她只好说：“让我唱支歌感谢大家行不行？”

有的说行，有的说不行。还是由傧相裁决，要唱就两人唱，反正新郎吹打弹唱，新娘能歌善舞，都是打×俱全，来个“小妹妹唱歌郎奏琴”如何？

好！一片叫好声中，成新杰接过老古手里在的二胡，于是他们唱起了《马路天使》的插曲：

天涯呀海角觅呀觅知音

小妹妹唱歌郎奏琴

郎呀咱们俩是一条心

爱呀爱呀郎呀咱们俩是一条心

……

“下一项是高二（5）班学生向成新杰、董富英两位老师祝贺新婚大喜！”

立刻扩音机放出悦耳的歌声，莫舜英、方玉华、任娇和金小珍四个学生走上前台，石志在风琴前面坐下，古杰勋拉过一把椅子坐在前方，刘尊严手持横笛，叶志平一支洞箫，唐娜也捧着一支口琴上来，还真是一个整齐的管弦乐队。莫舜英走上台前向新人向观众各鞠了一个躬：今夜是我们敬爱的班主任成老师和董老师的新婚庆典，我们代表高二（5）班和全校同学，献上两个小小的歌舞，表示我们的敬意和祝福。

第一支歌：《有情人终成眷属》作词：周塬，配曲：古杰勋。

琴声笛声齐起，清亮，悠扬，随即四个女孩一同放声歌唱，轻盈起舞：

“万条杨柳舞东风，

布谷声声处处春。

有情人终成眷属，哎嗨——哎嗨——哎嗨哟

人面桃花相映红。”

甜润悦耳的歌喉，少女婀娜的身段和优美的舞姿，赏心悦目。反复到第四遍提高八度时，刘尊严还摸出了小唢呐泛出尖脆的高音，久久不绝于耳。青春扬高兴地说：“这院子里还多才多艺，值得好好地开发出来。”

方玉华出来报幕：第二支歌《茉莉花》

这有现成的唱片，四个女孩轻盈起舞，古杰勋们的乐器也同时伴奏，许多会唱这支歌的也一齐唱起来：好一朵茉莉花，好一朵茉莉花，

满园花草，香也香不过它；

我有心采一朵戴，看花的人儿要将我骂。……

歌声响彻了会场，飞出室外，在空中回荡。今天终于有了机会，释放出人们解放了的热情，表达着他们的善良和欢乐。

欢乐的时光是最易过的，不知不觉中已经十点多了。周塬对李虎说：“送入洞房吧，要闹到里面去闹吧，春宵一刻值千金。”

李虎摆出老套的腔调：“所谓婚礼，当然是拜堂成亲。下面是新郎新娘拜花堂。一拜领导——二拜亲属——夫妻对拜——送入洞房！”

在大家的簇拥下新人进入了洞房，许多余兴未尽的观众也挤到了新房门前。门口的大灯泡照着一副对联，任娇和金小珍两个女孩在念：

“‘今夜巫山兴（新）云雨，明朝宋玉赋（富）登徒’。”

她见向仲荣和周塬一同走过来了，便说：“向老师，这是什么意思？”向老师诡秘地笑了一下指着周塬说：“这对联是周主任做的，你要他解释咯。”

周塬看着这两个天真无邪的女孩子，只好说：“这是《楚辞》里的一个典故，等你长大了就能读懂的……”

莫舜英过来了，满脸绯红拉着任娇就跑，用手在她胳肢窝里捅了一下“傻丫头，周老师怎么跟你讲呢，回去问你嫂子呗！”大笑着走开了。

人们先是到处找成大姐，找石志要刷媒人，石志和成大姐早早地躲开了。此刻，她们正沐着清辉，沿着公路慢慢踱着。

“我寒假回到了芙蓉山，找到了五中的书记，那是个新来的年轻人，才30多岁，他说他会进一步了解情况，根据党的政策予以平反昭雪。但是至今还没有消息。”

“你们这边慢一点，比我们那边迟了半个月，而且据说没有按政策当面销毁那些材料，有的甚至还留有尾巴，你一定要搞个水落石出的话，恐怕还会要自己到落实政策办去一次。”成大姐告诉她说。

“快放插秧假了。我先到县教育局去。”

“芝兰，世间难得你这样至情至义，岳老师虽然对你恩重如山，你也涌泉相报了。你还才四十岁，待问题清白以后，你也应该重新开始新的生活，如果你愿意可以到我们那边来……”石志原名芝兰，人们喜欢用爱称叫石芝，于是她自己干脆改为石志，与“矢志不移”的“矢志”谐音。

闹洞房的人挤了一屋子。成新杰平日与左邻右舍附近邻里的相处得很融洽，今夜知道是他结婚，来祝贺的、闹房的也多，他们又喜欢采用乡间那种闹法，人们找不到成大姐和石志，于是揪着新人笑闹，要他们“早生贵子”，要两人“同心同德”，要……周塬对李虎说“文一点吧”，志平说“结婚闹房是三日不分老少，内容也不论荤素。我这里有一首古诗，据说是明朝的名士钱横山先生所作。他四十岁才娶妻，新婚自题《果然一件好东西》诗，烦请新郎诵读一遍行吗？”

成新杰接过他递来的纸条，真正念了起来：“四十年来娶一妻，果然有件好东西。东西放在东西里，直到天明喔喔啼。”

在大家的大笑声中，志平要他回答：到底是什么东西？

成新杰倒也不忸怩，回答说：“现在还不清楚，待天明喔喔啼以后才知道。”

哈哈哈哈，四合院内荡漾着笑声……

快十二点了，周塬说：“是否闹足了？”莫飏说：“反正明日是星期天。学校里已经许多年没有这样热热闹闹地欢乐过了，让大家尽情享受一回快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