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果然如楚涵所说，三天后沈宛昔就被告知娄校长要找她谈事，但是当沈宛昔走进屋子的那一刻起，她就发觉这里的气氛不同以往，屋子里不只有娄兴业一个人，还有很多年纪较大的教员也都在现场了。
出乎沈宛昔意料的是楚涵也在这里，不过想想这个学堂的经费有很大一部分都是由楚家支持的也就不觉着奇怪了。
屋子里年纪最大的当属依然留着大清朝长辫子的韩卫仕，沈宛昔初到学堂时曾不理解为何大清朝已经灭亡好多年了，韩卫仕还要留着辫子，后来被告知是因为时间长了，习惯了，舍不得剪，所以就留了下来。
娄兴业见到沈宛昔进来之后就是一番客套，这倒让沈宛昔有点不习惯，原以为娄兴业也会对自己一番声讨，但现在这样子看来他似乎并没有这个意思。
一番客套过后，韩卫仕手指着一些报纸问沈宛昔道：“沈小姐，这些提倡新文化运动的报纸是你交给学生传阅的吧。”
“是。”沈宛昔没有想过要否认。
“沈小姐，学堂雇佣你是让你来教授英文的，你不好好的教授你的英文，跑到国文教育这边来捣什么乱？”韩卫仕一边说一边拍自己的大腿，似乎腿沈宛昔这种行为感到痛心疾首。
“韩老，”沈宛昔知道今天的事情是针对她的，因此事前她就告诉自己一定不要冲动，要和他们讲道理，“我只不过是拿几张报纸给学生看一看，算得上什么捣乱吗？难道你要学生们都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吗？”
“我当然不这么认为，”韩卫仕急忙否认，“我也提倡顾宪成提出来的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国事家事天下事，事事关心。尤其是在这个国家动荡的时候，年轻人更应该关注时事，为国操劳。”
“既然韩老你也这么认为，那为什么不可以让学生传阅这些报纸呢？”
“你有读过这些报纸吗？”韩卫仕再次指着那些报纸问道，“这些报纸上面我到处都是讲白话文的好处，在让学生传阅之前你都知道这些吗？”
“我知道。”
“既然你都知道你怎么还能让学生传阅这些报纸呢？你这不是跑到国文教育来捣乱是什么？是不是在你的心里就认为学堂里应该教授白话文？”说到了今天要讨论的核心话题，韩卫仕显得越发激动。
“韩老，白话文有什么不好吗？白话文和我们日常所讲的话很贴近，比起文言文那些‘子曰’，‘之乎者也’这样不贴近生活的话不是好很多吗？”沈宛昔知道这些话势必会引起更大的波澜，却也不得不说。
“我就知道你让学生传阅那些报纸是早有预谋的，”韩卫仕看着沈宛昔就好像发现了一个惊天大阴谋似得，“你是想要让学生在潜移默化中接受白话文，反对文言文，是吗？”
“不是反对文言文，只是提倡白话文，可以让学生适当学习文言文吗？”
“白话文有什么好，比起白话文，文言文结构紧凑，行文整齐，音律和谐，前后对仗，白话文具备这样的优点吗？”说完这些话时韩卫仕满脸的骄傲。
“对，对，韩老说的好。”韩卫仕的话很快就得到了拥护文言文的教员的赞同。
沈宛昔看着议论纷纷的人们说道：“文言文是有它的优点，可是文言文也有它的缺点啊？”
“缺点？”韩卫仕脸带不屑，“你这个都没有学过几天中华民国文学的小丫头能知道什么缺点？”
沈宛昔回道：“文言文晦涩难懂，想要读懂文言文必须经过适当的训练，才能够了解其中含义，这就造成了文言文很难普及，难道作为一个教育工作者，我们不是应该希望中华民国更多的人能够接受适当的文化教育吗？可是如果我们要教授的东西晦涩难懂，那我们还怎么普及教育呢？如果使用了白话文，这样的难题不是就迎刃而解了吗？既然这样，为什么不使用白话文呢？”
韩卫仕显然没有想到沈宛昔会说出这样的话，坐在那里愣了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与周围支持他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相顾无言，最后还是韩卫仕说道：“中华民国五千年来的文化人写书著说都是用文言文，你们有没有想过你们现在提倡写文章都用白话文那就是数典忘祖，打老祖宗的脸。”
“韩老，这话说得未免太严重了，”楚涵适时开口了，“我想老祖宗肯定也希望他们的文章能够被更多的人读到，希望他们的思想能够被更多的人接受。可是如果他们的文章更多的人都读不懂，那么他们的想法又怎么被人接受呢？”
韩卫仕此前一直觉着楚涵是站在他这一边的，毕竟楚涵也算是他的门生，在他心里哪有门生会反对自己师门的，可是楚涵刚刚确确实实这样做了，因此韩卫仕气的有点发抖的问道：“楚涵，你的学识可都是我教的，我打小就经常夸你天资聪颖，勤奋好学，到如今还时常在学生们面前提起你，难道就连你也认为我们应该放弃文言文？”
楚涵觉着这个时候他应该站出来了，不应该让这么多人针对沈宛昔一个女人，于是他说道：“韩老，我不是说我们应该放弃文言文，我只是觉着宛昔刚刚说的普及性更加重要，文言文虽然有它的优点，但确实不利于普及，我当初学习得时候也时常犯迷糊，不能理解文章的含义。我想现在还有很多学生会犯同样的毛病，既然白话文可以避免这些弊端，那我们干嘛不推行白话文呢？”
韩卫仕忽然间疑惑的看着楚涵问道：“楚涵，你是不是被她的美色给迷住了，你不要忘了，当初是谁拒绝婚事让你们楚家蒙羞的。”
楚涵听了这话之后看了一眼沈宛昔，沈宛昔自感这事让楚涵难堪，心有愧疚，因此摇了摇头，希望楚涵不要再为自己争执受伤。
楚涵冲着沈宛昔微笑了一下，然后转过头去对韩卫仕说道：“韩老，那件事情我没忘，但是……”
韩卫仕打断楚涵道：“既然你没有忘记那件事，为什么你要处处维护她？”
楚涵也觉着这样的说法有些不可理喻，可还是耐心解释道：“韩老，因为我觉着宛昔她现在坚持的很有道理，我并不是在维护她，我是在维护一个我认为正确的道理。”
“左一句宛昔，右一句宛昔，叫的那么亲热，还说你没有维护她。她对你们楚家做了那么过分的事情，你还处处维护她，你这样做对得起你们楚家的列祖列宗吗？”今天屡次被小辈呛声，韩卫仕觉着失了颜面，因此搬出了老祖宗。
“韩老，我只是就事论事，和列祖列宗有什么关系呢？”
“楚涵，”韩卫仕忽然指着沈宛昔问道：“难道你敢说你今天如此反常，顶撞师长，和这个女人一点关系也没有吗？”
一时之间楚涵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如果说他今天的言行和沈宛昔一点关系都没有那他自己都不信，但是他心里也清楚，他这样做并不全是为了沈宛昔，在他的心底里也渴望破除社会上的迷信愚行。“韩老，我……”
“楚涵，”韩卫仕再次打断楚涵，苦口婆心的说道，“你要明白，她说来说去还不是想要用西洋的那一套来迷乱人心，打着用西洋文明来救济中华民国的口号来替换掉我们原有的文明，难道说我们中华民国五千年来的文明就比西洋的差劲吗？”
“韩老，沈小姐她不是这个意思，”担心再叫宛昔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所以楚涵改口称沈小姐，“她只不过是看到了我们现在的很多方面相比西洋欠发达，为了追赶上西洋，我们要努力推动新文化，让更多的人读书识字。”
“文言文这些都是老祖宗留下来的，就像你身上穿的这长衫一样，”韩卫仕说着指向楚涵身上所穿的衣服，“中华民国的人自古以来都是穿这样的衣服，难道你希望看到中华民国到处都是西洋人穿的那些什么西服吗？”
事已至此，楚涵也顾不得什么尊敬师长了，直接说道：“偶尔换一身西服穿一穿也未尝不可，哪一个更舒适就穿哪一个好了。”
“你，你……”韩卫仕气的有点说不出来话了，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后指着楚涵问道：“楚涵，你今天的所作所为你爷爷知道吗？”
“不知道。”楚涵不知道韩卫仕为何提起这个问题，但还是实话实说。
“你有没有想过你爷爷知道你刚刚说的这些话他会怎么想，你这不是给楚家抹黑吗？”韩卫仕说着站了起来，看了一眼楚涵，又瞥了一眼沈宛昔，然后说道：“楚涵，我可告诉你，我要把你今天所说的都一五一十的转告你爷爷，到时候你自己去和他评论是非吧。”韩卫仕说完之后就不再留下来和年轻人做“无谓之争”。
力主反对新文化运动的人走了，其他人都觉着留下来也就没有什么意义了，所以对沈宛昔的“□□”大会也就无疾而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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