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岭是横贯东原中部的东西走向山脉,西起漠北,经西沭府南部到南、北承州西部,长约三千里。为巨河支流缬河与沭江支流衍水的分水岭。北侧是肥沃的缬河平原,南侧是衍水谷地。
主峰长夏山,为东原第一高峰。山顶气候寒冷,常年白雪皑皑,天气晴朗时在百里之外也可望见银色山峰。山顶有古冰川遗迹,传说中为上古圣山。雪域诸部屡次南侵,均为此而来。
在衍岭分出的支脉中,以碧霞山最为秀丽。其有五峰,巍然耸起,如青色莲花,淡秀俊雅,相传是万年前神仙素手施法而成。五峰与峰间四曲瀑布相适,而流水汇聚一处,流入城中湖内,故此城名为碧落。
碧落府方圆数百里,尽是秀奇鲜靓,碧色环翠的美景。因为深居内陆,又有地理优势,碧落府历来未曾受到战火侵袭。在这里进行的文艺活动,题材广泛,开放活泼。千年积累之下,碧落也成为东原文雅之地,与承天严谨庄重的风格一同闻名于世,可谓相得益彰。
进入碧落府后,满眼尽是那翠鲜秀美、景色怡人的水间林森,清晨的阳光不时透过林隙洒在赫一凡与希亦腾的脸上。东原锦绣如画,不过两人一点游山玩水的兴致也没有。为了尽快与尤菲进行联络,两人几乎是日夜兼行。
夕阳西下,两人赶到了碧落城前,余晖中终于可以看见城门上的“碧落”二字。碧落城依山傍湖,城中的建筑多围湖而造。最有名的景点在城东湖面最窄处,立有二十四孔拱桥,名曰双燕。文人骚客多爱此处,所作诗词歌赋,不计其数。两人牵马而行,就能看到饭馆酒肆里的游人一边品尝湖内鲜鱼,一边听着渔歌船曲。而楼下说唱的艺人,正将双燕桥的来历与典故娓娓道来。
虽然天色已晚,但借着街道两旁店铺的灯光,他们在某个不起眼的街角处放置了暗号。经过打听,并没有人知道公主的行程。所以他们只能联系在碧落一带活动的尤菲,希望她很快能找到他们。现在,他们也只能找一家客栈好好的休息一晚了。
自从沙漠一战之后,赫一凡就一直强忍支撑着自己,现在明显有些精力不济,一挨床便很快睡去。希亦腾也很疲惫,但是他并没有立刻入睡,而是躺在加床上面,看着窗外的夜色发怔。
这一个月对他来说,似乎特别的不真实。就在他加入玉珥团一年之后,即将随军出征雪华之际,突然接到了一纸调令。军阶提升了三等,职务也有了安排,他就这样回到了璞玉营,成为营副指挥使兼第二队指挥使。
璞玉营下面有五个百人队,以他不过二十岁的年纪便坐到了这样的位置,不可不说是高升了。但是希亦腾却没有丝毫的喜悦,因为这严重违背了他加入白璧军的初衷。
长夏,一切为了长夏。为了推翻渊国对长夏的统治,解放被渊国人奴役的同胞们,他毅然决然的来到了大漠,加入了白璧军。他多次放弃了晋升的机会,只为了进入一线作战部队,但是就像有人偏偏不让他随意一样,他在大战临近之际又回到了卫戍部队。
这次巡视,他多少有些发泄的意味。已经担任队指挥使的赫一凡担心他生事,所以临时决定随他一起往边境走一遭。结果两人遇到了月闻初丹,与朵盈盛交了手,还就这样擅自来到了东原。
然而就像这样胡思乱想了一阵,不知过了多久,希亦腾一下子惊醒过来。他睁开眼睛,顿觉是梦魇了。他大口的喘息,清晰的感觉到胸口有刺痛的感觉,似乎真像被利刃刺穿过。他连忙转头去寻赫一凡,却发现赫一凡还没有醒来,依然睡得深沉。
看着窗外,这时天色微明,但天空还是灰蒙蒙一片。希亦腾两肋已被冷汗浸透,虚脱无力的感觉充斥着全身。他决定出去透口气,便轻轻推开门,奔着江漏街北面的湖边去了。
只见茫茫的雾气笼罩着街道,依稀能看到楼宇挂着的风灯所散发的光晕。再往远处看,湖面上大雾弥漫,一切便不分明了。希亦腾在湖边漫步,呼吸着略带潮湿的空气。湖水轻柔的拍打在岸边的石堤上,不足以唤醒这个慵懒的城市。烛影摇红,笙歌曼舞才刚结束,此刻正是旖旎好梦乡。
他不禁想起故去的母亲,母亲生在承天,那里的繁华想必比碧落又多了不止一处。然而,就在长夏苦寒之地,父亲早亡,母亲独自养育着他,其中的艰辛让他难以想象。他伸手入怀,摸到了一小张羊皮纸。目前的光线并不足以看清上面的文字,但是他熟知那上面所写的内容,那是十三岁那年临行前母亲为他写下的话:“人不知所生,亦不知所终。人唯知所心,亦唯心不易。”
忽然,前方传来一阵飘渺的歌声,有人轻轻的吟唱,似是晨风与湖水的密语。他像是被击中一般,这种似曾相识的曲调一下子把他带回遥远的长夏山。这歌调虽然忧伤,但在此时,却如同嗅到清新的花香,让他身体的麻痹正在一点点苏醒。
伴随着耳畔的歌声,希亦腾不由自主的向前寻去。就在湖边的白堤上,他见到了这名晨间歌者。只见一名妙龄少女亭亭玉立,穿着一件浅蓝纱裙,在雾气中若隐若现。希亦腾像是进入梦境,周围的一切都在消失,只能听到少女宛如天籁的歌声。
听到有人在接近,少女的歌唱一下子停止。她转过身来,露出不悦的神情,敛容看着来人。待见她的面容,希亦腾更是感觉秀香拂面,不胜惊艳。少女长的白净秀气,清新脱俗。却有一双勾魂眼睛,长形若桃花,尾细而略弯。睫毛下是水状的眼底,一言不语却又似欲语还休。
但是她一张嘴却是毫不留情:“请问,我是不是惊扰到公子来湖边醒酒了?”
希亦腾回过神来,连声道:“对不起!我只是听到有人在唱一首我十分熟悉的歌,所以不由自主的走了过来。”
“小女子区区一个歌女,怎么敢让公子道歉。我的嗓音粗鄙,像您这样的潇洒倜傥的公子哥,想必觉得污了耳朵是吧!那真是我的不对,我向公子赔不是了!”
她讥讽的话语明显带有怨气,说的亦希腾有些摸不着头脑。说罢,少女俏脸一寒,转身就要离去。
希亦腾急忙道:“姑娘请继续,走的人应该是我。”说罢,他转过身就向来时的路走去,想到不能听到她轻舒歌喉,心里竟然有了一丝潮意。
“公子请留步!”希亦腾回过身,只见那少女脸色柔和了许多。
她低头敛衽,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礼:“我以为你也是通宵玩乐,在湖边闲逛的浪荡公子。是我误会你了,对不起!”
希亦腾赶紧俯身还礼:“姑娘言重了,误会解开就好。只是想请教姑娘开始为什么认为我是浪荡公子,后来又改变这一观点呢?”
少女抿嘴笑了:“前日有人在这个时间来打扰过我,我心里一直有气。看你气度不凡,所以就想当然了。至于怎么改变的,我说出来你可不要不高兴。你转身向回走时,我注意到你的靴子……”
希亦腾听到这里,连忙低头去看靴子。果然,已经是脏的惨不忍睹。被如此俏丽的女孩子这样说,使他颇有些窘迫,不好意思的笑起来:“我昨晚才到碧落,让你见笑了。”
看到希亦腾如此窘态,少女开心的笑出声来:“我叫花裳,你呢?”
两人虽之前素不相识,但希亦腾却有种想要了解她的意愿,而花裳也颇有兴致,于是他们就在湖边你一言我一语的聊起来。直到湖面上的雾气逐渐消散,街市传来早点的叫卖声,两人这才意识到天色已经完全亮起来了。
“我要回去排练了,今晚还有演出。对了,你会来看吗?虽然我只是负责暖场,但是后面的节目会很精彩,你们来到碧落,一定不要错过云梦诗的表演。”
希亦腾为难道:“恐怕去不了了,我们随时都有可能出发。”
花裳努努嘴:“那好吧……以后我可能就是头牌了,你想看还不一定能看到,绝对一票难求。”
说着她伸出右手,展示出一朵绣珠花瓣,递给希亦腾:“这个送你吧,将来凭此免票入场哦!”
希亦腾也笑了,接过饰品,两人就此分别。但他随即发觉,他忘记询问花裳为何会唱母亲也曾唱过的歌曲,但此时又去那里找寻花裳?只得摇摇头,叹了口气,向来路返回。
碧落已经完全从睡梦中苏醒,各式服饰发色的行人、商旅络绎不绝,城中车水马龙,川流不息。这个主要由艺术与商业支撑起来的城市,此刻正展现着其发展的欣欣向荣,兴旺发达。道路两旁鳞次栉比的商铺中,尽是琳琅满目的商品,看的他目不暇接。
回到客栈,赫一凡已经醒来,尤菲还没有与他们进行联络。他们决定在城中多设置一些暗号,提高尤菲发现他们的几率。否则就算怡麟公主身在承天,他们也进不了国都。城门口已经贴出告示,祭典期间承天戒严,非许可不得入。
直到傍晚,两人在双燕桥再次碰头,依旧没有得到尤菲的联络。
“半年前尤菲还对使梦讲过,她主要在碧落进行活动。”赫一凡愁眉不展,却假装欣赏不远处的另一座拱桥。
希亦腾叹了口气,内心也不知道是遗憾还是庆幸,在不耽误任务的前提下,他还是想去看花裳的表演。
“亦腾,我想明天我们只能直接前往承天想办法了,钥匙迟一天送到,前线便要承受一天的损失。”
希亦腾点点头,他虽然憎恨渊国,但是在北方一年的作战经历也让他了解到渊国的真实实力。
“这样吧,你回客栈等候,我再检查一下我们设置的暗号,说不定已经收到尤菲的回信。”赫一凡虽然还有些头晕,但依然这样提议道。
希亦腾道:“你还没有完全恢复,所以还是回去吧,我去检查就好。”
赫一凡知道自身的情况,便不再坚持,自行回客栈了。
夜晚的碧落完全换成另外一个样子,酒庄饭馆换出了新的招牌,夜市逐渐人声鼎沸起来,各间花坊也开门营业。如果从高处俯视,整个碧落华灯初上,不过多时便灯火通明,好一番盛世景象。
希亦腾脚步匆匆,在检查完成各处暗号,一无所获之后。终于找到了位于行香街上一家叫做“寥紫钗”的剧场。今晚会有三家艺团在这里演出,此时表演已经开演。他心想花裳的戏份已经结束,便去了一趟首饰店,打算进场后直接溜进后台。却发现观众落座齐全,整个剧场内座无虚席,他若贸然起身未免有些显眼。正值两曲间歇,他便打量起四周的环境来。只是感叹如此中等规模的剧场,整个城里还有十几座,可见碧落艺术氛围之浓郁。
一阵悦耳的琴筝声响起,满座观众都安静下来,静候下一曲的开始。突然间,大幕缓缓拉开,声乐起,灯亮明。两列舞者身着缤纷衣饰,尽展曼妙舞姿。
前戏舞后,丝乐声又起,声音悠长婉转,动听欢快。只见舞台一侧轻盈的跳出一名舞者,身着艳丽花裳,手持淡色花伞。发间插着精致的纯金花饰,在灯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随着舞动的频率加快在空中划出一道道亮线。花伞不停地在舞者手中挥舞着,变换着各种方位,逐渐的与人影融为一体。仿佛舞者化身为一朵极为秀美的花,在花伞下尽情的绽放。只见舞蹈开始进入主旋律,舞者的双足不停地点地又跳起,忽然间从花伞下飘落出大量缤纷的花瓣,整个人就在这漫天花舞中飞舞一般。观众无不发出惊叹,全场情不自禁的鼓起掌来。
音乐声消失,舞者开始进行独唱。她的声音婉转动听,就像通过歌声把心事一点一滴诉说,仿佛将思念寄托其中,令人回味无穷。随着一曲结束,那名舞者非常优美的做出了完结的姿态,脸上也露出迷人的笑容。
观众纷纷再次起立鼓掌,希亦腾也起身为之喝彩。但他一下子惊呆了,那名舞者虽然脸上画着妆容,但那秀丽的脸庞,笑起来弯弯的桃眼,正是白天遇见的花裳。
今晚的演出结束后,希亦腾顺利来到了后台,找到了花裳。看着花裳关上门,他顿时心里一阵紧张,似乎连呼吸都不顺畅。
门虽闭,窗却敞,月色并不分明,淡淡的月光洒在地上。花裳走到窗前,秀美的脸庞在浴后白里透红,发梢湿润着,似乎还没有擦净,正微微滴着水珠。在朦胧的月色下,她散发着诱人的气息。
花裳心情大好,眼睛又笑的弯了起来:“真不敢相信,我竟然完成了整场的曲目!”
“恭喜恭喜,我觉得你唱的非常好!”希亦腾由衷的祝贺道。
“其实我一点准备也没有,小瑜突然过来,说云老师今晚不能登台了。团长问我能不能顶替,我虽然很忐忑,但不知道为什么,我还是答应了。今晚我才发现,其实我离头牌还很远呢!没想到你真的来看我演出了,你去后台找我,我还以为是做梦呢!”花裳一边说,一边倒茶招待希亦腾。
两人正说话间,突然外面有人道:“花裳姑娘,请问您在吗?”
花裳皱了皱眉头,示意希亦腾无需紧张,她走到门前,隔门搭话。
“我在,请问有什么事吗?”
“花裳姑娘,我家公子为您的舞姿所倾倒,愿意出百金之资一睹姑娘芳容。”
花裳一脸厌恶之情,却婉言谢绝,外面的人又劝,但是花裳的态度很坚决,那人只好作罢。
希亦腾突然有些紧张,喉头一阵发紧,原来早间花裳口中的“公子”竟然如此不堪。
花裳突然轻轻的笑了:“我很讨厌这类事情,我只要唱好自己的歌就行了。”
这时,外面又响起敲门声,一个清脆的女声响起:“花裳姐姐,云老师回来了,正在前面与大家叙话呢!”
花裳踮起脚尖,附在希亦腾耳边道:“是小瑜,你藏在里间,我让她进来。”
一阵少女的幽香传来,细细的呼气扑到希亦腾脸上。希亦腾只觉耳垂发痒,就像血液四处流动一般,很快全身都觉得软绵绵的。
可还没等仔细品味这种感觉,花裳就把他推进了里间。里间虽然冷冷清清,但一想到这是花裳的闺房,希亦腾不禁有些心猿意马起来。
只听到外间的小瑜进来后与花裳好一阵庆贺,花裳让她先行前去。小瑜出门后,花裳进的里间,对希亦腾道:“云老师似乎有些不适,我要去探望她一下。”
希亦腾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没有别的事情了吗?”
花裳听到他这样问,一下子笑了,眼神不停的闪烁。
“那当然了!你在楼下先找个地方坐一坐,等我这边事了,便会去找你。”
希亦腾心事被她说破,借口她要更衣,便跌跌撞撞的下了楼,在剧院对面的酒肆中寻了一个位置。点了酒,放在桌上,尽管酒香扑鼻,却无心品尝。
好在不过多时,酒温还没有褪去的时候,花裳就出现了。她身着白色武士服,一脸轻松的走过来。
希亦腾深觉她的穿着格外合体,潇洒中不失秀美,便连声赞美。花裳见他赏识,开心的笑道:“这是演出服啦,所以有很多改进。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今天你来捧场,我请你去吃宵夜。”
说罢,她拉着希亦腾胳膊就走。希亦腾一时有些扭捏,没想到花裳却落落大方,催促他快走。
两人从湖边租下一叶扁舟,离岸摆渡湖北。在这舟上,竟然备有水果糕点,清露佳酿。花裳解释道:“这就是碧落,随处都可享受。这舟是州府统一置备下的游舟,一租便是一整天,只为能让你在碧落流连忘返。”
“你行舟如此娴熟,经常来这游湖吗?”希亦腾惊奇的发现,花裳在舟尾撑杆,动作异常熟练。
花裳擦擦额头的津汗,笑道:“我没入这行时,经常在家乡湖中采藕,这点技艺总算还是没忘。随着艺团南来北往,哪有什么时间游玩。来碧落快一年了,就带着小瑜出来游过一次。”
此时云开月明,银白的月光洒在湖面上,波光粼粼。船已至湖心,花裳撑了半程,也觉得累了。她跳入舟舱,与希亦腾对面而坐。希亦腾有佳人作伴,一时仿佛置身世外,此情此景只想就这样永远持续下去。
游舟随波荡漾,两人一时无语。忽然,从希亦腾旁边的水中跃出一条湖鲤,在月光下划出一道亮痕,然后又拍落水中。花裳一下子靠了过来,她用手扶住舟弦,喜道:“快看湖鲤,没想到还能见到湖鲤飞月。”
希亦腾看着湖鲤入睡激起的阵阵涟漪,不解道:“这里头有什么典故吗?”
花裳转过身来,解释道:“在碧落有个奇观,湖中鲤鱼会在月夜跃出水面,成千上百,十分壮观。如果有人能有幸见到传说中的锦鲤,那么湖神便会实现他一个愿望。”
“那刚才飞跃的是锦鲤吗?”
“应该不是,那只是一个传说,没有人见过的。”
“那可说不准,你可要提前准备好许愿的内容,免得到时候来不及说。”
“看来你已经准备好了,说说你的愿望吧!”花裳笑道。
“不好不好,我的愿望太过粗俗,会破坏你的心情的!”
“难不成是要娶十个老婆?那我真不会心情不好,只是担心你没法搞定**,以至于英年早逝!”
希亦腾也笑起来,反问花裳:“我的愿望还真就是娶十个老婆了!花裳,你呢?你的愿望是什么?”
听到这句话,花裳一下子沉默下来。她把下巴搁在手臂上,怔怔的看着湖水,轻声道:“我没有什么愿望,就像我早上唱的那首歌一样。长夏人给这首歌取名为《燕成夏》,却是讲的燕子飞不过长夏的雪山,纷纷冻毙在山坡的故事。”
说完,花裳看着希亦腾,眼神里满是落寞神情,似乎已经给出了答案。然后她转过脸去,低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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