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紫巽今日就要一死,被苗寨取了脊上棱角,此时中蛊毒发,浑身瘴液滚沸,灼灼不堪。它挣转扑刨,双眼腥红,口耳暴血,众人将它团团围守,仍不能近,只得枪矛试探。
烈兽之音,撕心裂肺,撼天震地。
张莫问初次巡猎,视不忍睹,但鏖战当中,困兽作斗,必一决生死。那紫巽凝息一瞬,似嗅到牢中弱处,忽窜立在张莫问面前,铺天盖地,举敖爪就拍!
千钧一发,张莫问也是要躲,但定重伤!
掌风已刮至耳缘,不如向前挺刺,或得一线生机!
“啊!——”
身后却有人雷吼一声,起脚将张莫问踹飞了出去!
一个高大魁放的身形砰然补上,巨矛刺透紫巽利掌,捅入它柔软的中腹……
“张莫问!张莫问!”者西奔来一把从地上捡起这个江南少年:“死没死?!死没死?!”他用蹩脚的汉话关切道。
张莫问被者西摇得鞋子都要抖掉一只,他勉强扭头去看那兽尸,死兽颚骨几乎与其下浴血之人额眉相抵。
那人遍体浆血淋漓,浓血顺着他的衣角滴答而下,这人一动不动,若不是已替自己同归于尽去了?!
张莫问心中一揪,那血人却突打手将满面兽血兽鳞一抹,合掌用力一跺,手中巨矛裂没土间,莽兽便像直立一般,串在柱上。
这人锵锵走来,对着者西一通叽里呱啦,模样很凶。
者西磕磕巴巴将话传到张莫问耳中,大概意思是,你别再跟着来了,你要是死了,他不高兴。
张莫问心道,那是呢,我死了我也不高兴啊!
他再看这耿直作派的苗裔青年竟有些眼熟,却死活想不起是谁,这男子与者西一般高大,长相没有者西精致,看着却比者西老实多了。
那人突然又在者西肩膀上猛推一下,转身走了,前去帮着卸获猎物。
者西回头对张莫问挤眼儿道:“怪上我哩。”
塔前侍卫统领——佐科,护塔不利,放入细作,差点儿让人荼害了苗王阿律兮的幼子。这事已经过去大半年,幸亏当场冒出个张莫问,终未酿成大祸,佐科虽自请死罪,仍叫宽处,发来山中狩猎。
“他说这次没替你死掉,这次不算。”者西拍拍张莫问,便招呼蛊师集合,清点蛊器,走时不忘加上一句:“我看你也别来,就这几排肋巴骨头,走兽也要欺负你!”
“呀!你就是头狗熊!我能和你一样!”
“嗨嗨!”者西抖擞胸毛,大笑而去。
不狩猎的日子,是一种解脱,张莫问也决定,这蛊术,我是不学了。
反正这些都由他自己拿主意,教授他机关术的苗寨师傅人称,侍。
与侍在一起的记忆有些模糊了,暗沉沉的塔内孤室,叮叮铛铛的车洗刨磨。
侍是土生土长的苗家子弟,却能讲一口地道的汉话,半只脸罩着银制的面饰,半只脸纹着三彩的图腾。
他缺了半只耳朵,面饰上便有半只银耳朵。
张莫问从不偷懒,一坐下去能不声不吭忙上整天,侍很满意,道:“世间机巧,一物成名。小器件,有孔雀子作孔雀轴,有邵招附奇人骨。大器件,有樗里焕制连城弩,有蒲钰铸神火鸥……你什么时候搞出自己的名堂,什么时候再说去唐门的事儿。”
不久,张莫问抱了只盒子放到侍的面前。
侍东戳西按,张莫问道:“师傅,再摁下去要炸了。”
侍便收手,道:“我教你放下中轴栓子,以防万一。还有,捎带些东西,去唐门吧。”
蜀地唐门,在各处开着药材铺打掩护,总堂潜在川西崇山峻岭之中。
蜀中城这家铺子,当家的便是门主唐二娘,唐门门主一代一代,都叫唐二娘。
少当家是门主的一个儿子,叫唐果儿。
张莫问看见后场展晒药材地边的锄头,就知道是这家没错,这锄头个个左钩右钏,顶尖的暗器家什。
唐二娘展信看看,道:“这个没良心的,咱家妹子都要被他气死,他还好意思出头送个人来!”
张莫问咧嘴笑笑,心说,这我可什么也不知道。
“唐果儿!唐果儿!”唐二娘将儿子叫出来:“来!这是苗寨,侍的徒弟,弄了些火器,你带着他,多住几天。”
“哎呦,门主姐姐,我留不了,我给师傅送完东西就回去了。”
“嘴真甜,谁是你姐姐!”唐二娘风风火火道:“别傻了,你都出师了,他还见你干吗?你回去他也不会见你!等你在江湖上有了名气,再去找他吧!”
唐果儿与张莫问年纪相仿,当时也就十四五岁,他油头滑脑,呵呵笑道:“小兄弟,来来来!别理我娘,其实她心里美着呢!”
张莫问不懂规矩,唐门门主,人进门都得尊称一声门主姥姥。
“你带的什么东西?给我瞧瞧。”唐果儿把张莫问一直领到后堂。
“没什么,自己做的一个机关盒,师傅说让拿来给你们指教指教。”张莫问放下包裹,又道:“还带了些山里的药草,师傅说,额,什么调理身体,容光焕发……”
“嘿嘿,又来拍我姨姨的马屁……”唐果儿将药草包托下人拿了去,只来看张莫问的机关盒。
唐果儿见着张莫问拆分几道,晓得这个侍哪里是叫徒弟来请教请教,明明是来炫耀炫耀!
他起手捡出一个火药珠子,顺手拿过案桌上砚台“啪”就砸开。
唐果儿捻捻掌中火粉,赞叹道:“真纯啊!”
张莫问笑道:“你是行家!”
这两人就此一拍即合,唐门精通小器件,对内说的飞掷、机射、索冲、药喷,对外就成了龙须针、袖里箭、霹雳弹、五毒神砂等等,手法又有满天花雨、天罗地网、凤引九雏这么一大堆,真真吓死个人。张莫问后来有空下山,在唐门学着玩着联络着,唐果儿乐得全程作陪。
唐果儿这个人,怎么说呢,非常热爱金钱。
就是他,偷偷将张莫问做的机关盒,加灌了几倍的火药量,四处倒卖。
后来熟人抬脚进药材铺就问,那种刻着月牙的盒子,还有没有嘛?!
张莫问知道这事的时候,已经快回江南了。
张莫问还能怎么办,交友不慎,误入贼窝。
“兄弟,供不应求,再打造最后十个给我,好不好?”唐果儿眯缝着眼儿笑道。
“果子,你别搞出人命来!”
“嗯……八个?”
“到时候我可不认这些!”张莫问捧着超重的盒子,心道几个蜀山也给你小子炸平了。
“好,替你保密,十二个?”
“我呸!”
“……莫问啊!我想你啊!你不能回去啊!”
“又怎么了?!”
“欠五蕴门黎蚌十个盒子,交不出杀人灭口。”
“滚!黎胖子敢杀你灭口,你妈还不把他生片了下油锅!”
“莫问你别生气……也不要让我娘知道……”
“好啦,好啦!可怜死了!十个就十个,多了没有,下不为例!”
“莫问你坐船我去送你……”
“不要!——”
“呜呜呜呜呜!”
……
张莫问看见文华殿上那只盒子,顿觉时光飞逝,而这机关盒几经转手改易,也曾流失西域,内部情况早不可知,保险栓子更不晓得成不成了,竟还能自个儿唱起歌数起数来,最后也是提着脑袋拆解了火信,损友夺命啊!
“李大人!李大人!”敏公公听一小黄门前来咬耳几句,不禁疾走来传:“李大人!御书房那边来话了……”
李慕和在文华殿紧闭的大门前被正午阳光晒得七荤八素,便揉揉眼睛应道:“诶!诶!那好那好,咱们走吧。”
敏公公将嘴儿一咂,伸出一个指头,戳戳怔怔出神的张莫问方向,对李慕和轻声道:“不是你,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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