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直去凉州,还是先行入蜀,都得陆路改水,不然行途漫长。
张莫问思量不如策马入境徽州,寻一渡口,上船。
徽州乃朝廷此次驿网建设的中轴所在,就当顺道抽验情况,省得以后因这次外出,落下什么因私废公的口实。
张莫问这几日独行路上,强捺下心神来考虑,若不假以时日,在公务上做出些成绩,接近曹公公本人的机会简直如沧海一粟,想都别想。
然而再是静下心来,也总有想不通的事情,比如凌家也算高门大户,虽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却怎的发了自己亲生儿子去隐名埋姓作探子、当眼线?
他白日思绪万千,晚上辗转反侧,所有的一切总是越想越不对劲,搞得他一会儿觉得还是应该直去凉州,好好表现,一会儿又打算转回江南,守住凌家那头。
张莫问心恨自己如何变得这般优柔寡断,丝毫没了主见,一日行马郊外,从北边跃山岗扑啦啦飞来一只金啄白身鸽子,从西面窜树林扑啦啦也飞来一只白身金啄鸽子,全往他肩头一站。
张莫问莫名其妙将左右鸽信一同拿下拆看。
北边来的是和治的消息,信上只道,他人在陕南,已面见父兄,却无必要重返凌家,原守月早自作主张,在月前亲笔着书呈给了和父,将婚约退去。
西边来的消息是大衍道长的,这信出奇的短,只写几字道,虫老六病故了。
坏消息,总是短的,一个比一个短。
张莫问手握两张纸笺,茫茫然摇头,眼望前路。
生活好像失控了,也许很久以前就失控了。
非去蜀山不可……
他想到第一次见面时,虫老六就说要张莫问照顾小六,他还以为只是客气话。
他想到灵犀与小六说话,小六呵呵笑答,阿爹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他非去蜀山不可,马上就得去!
小六一个人,他得去看看小六怎么样了!
“小六——!小六——!虫小六!——”
舟马不停,原先走过的路,再走一遍,蜀山松林云海、鸟兽乱石,正是清幽奇致好风景。
可他遍处寻不到虫小六。
张莫问往更僻险深谧处找,来到当年一起捕鱼玩耍的鹧鸪堤。
他站在堤头,堤上空无一人。
小六也不在这里。
说来奇怪,他一路沿山深入,竟是一个熟人都没有遇见,别说熟人,就是半个人影也未瞧见。
可茂林中草长莺飞,鹿跳鹤鸣,泉水清澈,流溢如常,并非不祥之兆,怎得大家全消失了不成?
张莫问无一位修行隐居之人可问,心中焦急,便准备返身,去到大衍道长草庐,再一问究竟,却看见石垒长堤那头,有一只小小粗布包袱,端端正正摆放在地。
他四下看看,确是无人,犹豫着走过去,将包裹解开。
五六支空心琥珀小管,内中注满透明清凉的水液。
张莫问一见,心头咯噔一声,不禁对着周遭大喊:“小六!小六!你在哪里呀?!——”
没有人声。
张莫问看着手中琥珀小瓶,急道:“小六……你怎的不来见我……”
小瓶中的清液,并非是水,而是一种极具腐蚀性的蝽虫腺液。张莫问制作的机巧,为什么比别人的小巧精密?很大程度上得益于使用了侵蚀,而不是雕琢的手法。任何部件,想要多小都可以,绝不受制于手中刻刀斧凿的尺寸。只需将此虫液兑水,调好配比,通过层层侵蚀或定点侵蚀的方式处理木、铁、铜、锡等原料,便可取得任何想要的精小形状,不能不说是一项创举,但没有小六的手艺,绝办不到。
张莫问知道提取这种虫腺有多难,别看只有六管,一滴一滴,不知花费了小六多少的心血!
可小六为何要躲他?……
顾不上许多,张莫问扭头返身,三步并作两步,不久终于听到水瀑之声大响,出林愈发隆隆。
他只见那瀑上草庐兀自悠然自得、悬悬于涛,上方开一小小天窗,冒出滚滚异色浓烟,正是炼丹化药所为,不禁朗声喊道:“师父——!”
风声水声林息声,他的声音很快消散开。
师父定在专心照看火候……
未得庐中回应,张莫问走向岸边竹排小径,刚要再唤一声师父,发现长长竹制浮板这头放了件什么事物。他上前弯腰捡起,一块布帕中包裹了六颗核桃大的火珠子,三红,三黄,正是大衍道长的杰作。这每颗火丸,通体光滑圆亮,甸甸轻重,大衍道长制丹,应取得了更高的纯度。
张莫问正感纳闷,侧面山坡上忽走下一人,道:“张莫问,你师父,不在屋中。”
“……索索姨?!”张莫问惊喜道:“你如何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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