凄凉的旧战场,在沙尘中,更显凄凉。
且末,是张莫问从武顺顺那里听来的名字。
武将军长生,在此与异族一决生死,终得边关二十年安定,足以告慰天下。
他不知不觉就来到这里,连凉州城都未先行进入。
耳中回响起一首清脆呜咽的悠长笛曲,一定是这首歌带他来的。
可这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柄柄残破生锈的弯刀铁剑、矛甲遗地。森森白骨垒叠,分不清是人是兽,是敌是友。
热浪卷袭,仿似千军万马再次怒吼的幽灵,执拗着不肯离去,用沙掩埋创口,用风揭示伤痕。
张莫问牵马,在这绵延数百里的古战场遗迹边缘行走,他本该变得更加坚定,而血战的惨烈在茫茫大漠中/赤/裸/着经年不褪,吞噬般震撼了他心中某处。年少时只看得见辉煌与伟大,可战争的真正代价是一个个鲜活的普通人。我们都以为自己会是武将军长生,其实战火延烧过后,我们最大的可能,将如同千万寂寥陈尸于此的士卒,甲乙丙丁……
烈阳照上来,张莫问微觉头晕眼花,有些作呕。他扶住马背,拿下水袋轻抿几口,又用少许清水擦拭额头。
他揉揉眼睛,便要上马。该回去了,已远行得太久,再不折返,只怕马儿也要受不住的。
回头再望一眼且末荒岭埋骨,热浪蒸腾的若隐若现中,张莫问竟突然瞧见一位少女俏丽的身姿!
我当真晒昏了头!
张莫问愣了一愣,只见苍辽的沙海遗迹中,那个少女左顾右盼,不时俯身,像在寻找什么东西。
她离他那么远,却是真实的,你可以感到生命的鲜活和美好。
圆阔的斗笠,薄薄的轻纱遮面,头顶乌黑的发髻上有几点灿灿的簪花被骄阳点亮。
一匹活泼的花斑小马,在后不住踢蹄。
少女回过身,扯扯手中缰绳,娇嗔似的和小马说上几句,这花臀的畜生便暂时安静下来。
张莫问立身马上,呆呆望着眼前这幕每一个细节都不应存在于此处的风景。
他不想去打扰,调马欲归,忽眼见昆仑山脉方向,一处丘坡后,兴起尘头,一时大作。黑压压的沙幕极速倾下坡路,其间,一刹那,利箭开弓般无声无息窜出五六匹快骑!
这几人手持斩马大弯刀,身背弓矛,头面具用黑布缠裹,只露恶煞煞双目。
风沙一直呼啸,那遗迹中央的少女竟未听出异动,待她身后花马一阵腾蹄嘶叫,少女赫然见到东南侧匪人猛近,口水剌剌嬉笑高吼:“美妞儿,大爷们瞧你半天啦——!啊哈哈哈——!”
而西北侧同时纵马冲出一位俊眉少侠,对她捉急大喊:“坏人来了还不快跑——!”
电光火石间,两股人马奔到一处,张莫问话音刚落,“噗哧”一刀,一个歹人已生生劈去了花斑小马的马头!
张莫问大惊,坠身抄手,勾住那少女柔腰,一把将她捞救鞍前,回马便逃。
他耳中只听呼呼风声紧携凶匪咆叫咒骂,还被横鞍马上的少女无意间蹬了两脚,然他此刻已顾不上许多,只觉自己左右太阳穴突突直跳,眼前发花,八成是中了暑热!
“你快牵住马缰!”张莫问将少女扶坐身前,紧握住她攥上缰头的一双玉手,对她耳边急急轻语道:“我中暑了,头晕!”
少女无言,却也认真驾马,心中定是在怒骂他,有你这么救人的吗?!
“哪里走!——”“别叫他们跑了——!”
马匪紧追不舍,这少女倒熟门熟路,专拣丘谷转道处曲折迂回,一下竟将马帮几人甩远了不少。
“放箭!”“放箭!”“快放箭!”
数支响箭嗖嗖怪叫,滴溜溜啸鸣着向大漠四方飞射,张莫问心道不妙,但仍对身前少女道:“莫慌,他们之前不过临时起意,此时呼朋唤友,恐怕同伙不及赶到!”
噌!噌!噌!,话没说完,近身几处山头上立马横刀,站出更多响马,各路呼哨此起彼伏,一同俯冲来追。
少女更加无言,仍旧专心引马狂奔,看架势,心中定是又在怒骂他,有你这么安慰人的吗?!
两人左突右冲,给大拨追匪逼至一处丘口,这里正是个三岔路口,那少女提缰,似要择一路沿丘下行走,张莫问按住只道:“上丘!”
这丘多沙少土,十分的不牢靠,万分的不地道,可少女竟未争执,调马就往陡坡上去。马一踩踏流沙,登时吃力起来,呼哧呼哧,只得迈步前进。
底下马匪见这两人外行,纷纷聚到丘口围堵,人马沸腾,在下面大声调笑。
“你小夫妻俩之前挺好,怎现下糊涂到直往自家坟头上跑——!”“啊哈哈哈——!”“啊哈哈哈——!”
不动声色,张莫问只待马匹攀到大丘中段,勒马回身冷眼相看,但见下方丘口处,人马又稍聚紧,一路路强人扛刀驻马,插科打诨,一副副只等两人自行滚跌下山的乐不可支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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