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亲网?”
我脑子里瞬间回到昨天之前的混乱生活中。在那过去的半年里,我是如此无助,无论怎样左奔右突都开辟不出前行的路,像混沌着的一团肉,已经不具备高智识人类该有的精神气质,每天只是无望地在生的希望和死的决绝之间徘徊。是的,在生的希望占据优势的时候,我是在几个寻亲网站上登记过信息,不过,文辉哥的亲戚会到寻亲网站上去找我这个外人?我越想越糊涂。
“嗯,寻亲网。”齐总肯定地回答。
“你是叫齐文显吗?”他接着问。
我点了点头。
“我是在寻亲网上看到的信息,觉得你留的信息跟我丢失的小弟弟有一点点吻合,我不想放弃任何一线希望,所以,就冒昧地给你打了电话。”齐总诚恳而简要地解释着。
我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
这位齐总不过是位网络里的陌生人,跟文辉哥没什么关系,不过是看我的年龄信息跟他的弟弟还算吻合便给我来了电话。而电话响起的那一刻,我正躺在跨海大桥的人行木栈道上,被一圈热情的垂钓者围着,在等待着救护车的到来。人们正想联系我的家人朋友呢,齐总就来了电话,于是,我便在齐总的安排下进了医院。至于为什么已经跃上了桥栏杆的我会躺在木栈道上,据目击者说,当我的身体几近于侧横在桥栏杆之上的时候,好像有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击中了我,猛地一下之后,我便呈一个不甚对称的“大”字型被拍倒在木栈道上。据说昨天我被救护车拉走之后,好几位垂钓爱好者为了我的倒地原因还争了好一会子,好钻研、爱较真儿的哥几个为此吵了个面红耳赤,此刻安虞的我闻之甚感愧疚,尽管我是那么不喜欢成为他人关注的样本,不管死了,活着,还是半死不活。
我之所以知道这些,是因为齐总的秘书小乔把这些当趣闻讲给齐总听的时候,我正躺在床上半梦不醒地闭目养神。
人生的波浪来得太猛烈,心神的剧烈震荡让我这具还安放在病床上的身躯有点儿承受不了,我不得不无力地躺在那里慢慢地消化这一切。什么叫小巫见大巫?跟有了疑似亲属的消息比起来,没死得了的遗憾简直不值一提。
我对于我的身世一无所知,关于我是谁的解释权一直被辉哥把持,我不知道哪个为真,哪个为假。据辉哥讲,我出生于东信县,生日是农历七月十七,一岁半时,父母在一场车祸里双双身亡。年仅十九岁的辉哥安葬好父母,把大部分家什留给了邻院的孤寡老人刘奶奶以后,他一个人抱着我,背着一个大包裹,从柳树河南行至金家驿,乘汽车往省城,由省城坐火车到绿城。我记事挺晚,三岁前照顾我的奶奶在我脑海里基本没留下什么印象,五岁时我才有了我人生的最初印象。那时,我问辉哥关于父母的问题,辉哥回答我了这些。那是初秋时节,太阳暖暖地照在我的身上,辉哥很有耐心地半俯下身子回答我的问题,当时的阳光、当时的氛围、当时的场景都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像一部终生不会抹上划痕的人生短片。在我的印象里,辉哥只正经回答过我这一次。我从来就没觉得奇怪,因为,辉哥在我眼里一直像位威严而少语的父亲,他始终忙碌于仕途,把养育我的责任移交给大嫂。在我的成长经历里,大嫂待我始终不错,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大嫂一家兄弟姊妹六人全部有赖辉哥照顾的缘故。
关于父母的信息,我是在日常听闻到的琐碎消息里拼凑起来的,多半还是出于大嫂与他人的闲聊。建国初期,省里要在柳树河建立一个柞蚕育种基地,便将在省农业厅工作的父亲派到柳树河建厂,自此,父母便把家安在那里。那年正月十五,去省城开会的父母俩人因为牵挂着留在家里的二个孩子,所以不顾雪天路滑,急着往家赶,半途车翻进了深沟里,等到被发现的时候,尸体都已经冻得像个雪人。辉哥从来不跟我谈父母,家里也不挂父母的照片,我只是有几次发现他半开着上锁的书桌抽屉,拿出父母的照片在凝神沉思。我以前以为他不跟我谈这些是害怕我幼小的脆弱心脏受不了父母双亡的打击,待我无名氏的身世被揭开以后,我才明白,不给我看,是因为他们非我父母。
此刻,齐总坐在我床尾的圆凳上,边批复文件边怀着澎湃的心情等待着我的心神恢复。
我一说到18个月时从柳树河回到绿城时,齐总的眼睛就有些控制不住地泛红。因为,他的幼弟就是那年正月在东信县的鞍子山火车站被人抱走的。齐总的幼弟叫齐子安,生日跟我差一天,是农历的七月十八。不,很可能,我才是七月十八的生日,我真正的名字叫齐子安。这个信息给了我鼓舞,让我有了知道我倒底是谁的可能,身上顿时来了力气。
我刚一坐起来,原本安静坐在那里看报的小乔就轻轻起身,关切地来到我的床边。
小乔看上去非常和美恬静,高挑的身子裹在一层淡淡的金黄色光晕里,年纪在三十五左右,或者未婚,或者至少单身五年以上。不要问我为什么一眼就断定出人家的隐私问题,尽管眼下我这双眼睛像得了故障一般瞅谁都带着光圈,但我观人望色的本事还是在的,除了这个单身身份,关于品性、命运的其它信息我都还暂且未言呢,所以呀,为人务必要修心,相由心生,一张脸就是关于一个人的人生白皮书。
说实话,此刻的齐总和小乔给了我很好的印象,他们抓紧分秒时间安静地工作和,展现出一种优秀的生活方式,我欢喜勤奋、善读的人,在心脉上,我们是如此贴近。这一刻,我非常非常希望自己就是那位齐子安,那样的话,孤单的我自己该从此有了灵魂归宿罢。
“要不要喝点水?”小乔亲切地问,那神情完全不像是在面对一个从未谋面的陌生人。这种即面便亲切熟稔的本事算是好秘书的必备素养么。
“小弟,你的身体和精力如果允许的话,我们找时间去做个亲子鉴定吧。”齐总也来到我床边,务实地对我说。
“我身体没问题,随时都可以。”我快速回答,兴奋激动得简直不像我。
“那咱们就速战速决,明天就去,怎么样?”
“没问题。”我答道。
齐总侧转头,问小乔:“明天可以吗?”
“可以。”小乔柔和的声音简短而自信,“我马上去落实细节,回头把相关事项分别告知刘姐和齐先生。”
齐总满意地“嗯”了一声,然后拉过圆凳,坐在我床边,恳切地说:“小弟,是这样,我老母亲今年已经八十多了,我担心她的身体经不起情绪的大起大落,所以,明天去做检测的时候,我会告诉她是去检查身体,你看,你能不能帮忙配合一下,先别多言,情绪上也控制一下……”
“没问题。”我干脆地答道。
“另外,家里的兄弟们听到你的状况以后,情绪都挺激动,他们今晚想过来看看你。不管明天的结果出来以后咱们是不是亲兄弟,我觉得我们以后都可以保持往来,大家彼此交个朋友,你看怎么样?”齐总的话如此情真意切,即便孤高如我,也难以说出一个“不”字。
晚上,小乔把我接到南山区的一个独门小院前,门口身着笔挺西装的保安对小乔点了下头,摁响了院门边上的门铃。
进院,高挑秀美的两位咨客已经侯在那里,大红色的长旗袍裹在紧身的黑色呢子大衣里。咨客轻声细语地带我们穿过花圃,上了楼梯,进到楼里。
三层的单体别墅被改造成几个简约奢华的包厢套房,我被带进了一楼左手边的一间。屏风后面是一个小型的会客厅,齐总和另外一位高大魁梧的男人正在喝茶,吃水果。
我听到小乔恭敬地问候了一句:“茂总好。”
魁梧男人微点了头,威严地“嗯”了一声。
齐总连忙起身,热络地跟我握手,然后跟身边的魁梧男人说:“大哥,就是这位弟弟,看看,是不是和我挺像?”
魁梧男人嘴里边说着“像,像!”,边有力地跟我握手。
齐总在一旁跟我说:“小弟,这位是大哥,齐子茂。”
这位大哥有股摄人的气势,令人不由不敬顺。我恭敬地问了声“大哥好”。
我在他们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服务员帮我倒上茶,齐总把摆好在那里的精致小水果盅推向我面前。小乔则远远地退到右后侧的休闲区,在一本手帐上记着些什么。
大哥眼里带笑地望着我,问道:“听说是你哥哥把你从东信抱回绿城的?”
我还没等回答,身后传来了说话声。回头一看,一位个头中等、膀圆腰阔的精壮男人旋风一样已来到面前。
齐总连忙介绍:“这是我三弟,齐子平。”
“子平哥好。”我起身问候。
“幸会,幸会!叫我小平就好。”说着,子平哥在我身旁的沙发上坐下,一双眼睛热切地望着我,说道:“大盛,可别说,这位兄弟长得跟你还真挺像!”
“老三,你赶紧喝口茶,吃点水果,一会儿咱们上桌边吃边聊。”大哥在对面威严地发话。
子平哥起身,爽快地说道:“拿到那桌一起吃,咱们赶紧上桌!”
于是,我们起身进到木雕隔断后面的阔大餐厅里,齐总温和地安排大家落座,小乔也默不作声地乖顺入座。
作为唯一的生人,又是这样的神秘身份,大家的话题自然都是围着我转,尽管越和他们接触我就越有种同频率的兴奋感,但被众人围观,被当成标本一般地查看,毕竟是件拂逆我本性的事。我尽量详细地给他们讲述我那段所知甚少的身世,他们似乎并不怎么在意我作为齐文显的童年和人生是怎样的,大哥单刀直入地问道:“你哥在什么单位,做什么工作?”
“以前是国土资源局的副局长,……不过,半年前他已经过世了。”我其实很不喜欢这种咄咄逼人的拷问方式,但又架不住大哥的气势,忍不住照实作答。
“国土资源局的副局长?谁呀,叫什么名字?”大哥不喘气地接着问。
“齐文辉。”我乖乖地答。
兄弟三人脸色顿变,大哥齐子茂猛地一拍桌子:“竟然是他!这么多年了,我怎么就从来没想过他这一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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