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问我，”见晋雨面色一黯后，我补充道，“我不想骗你。”
晋雨若有所思点点头，不再问。我最后决定，一切随缘。
船且行着，我早早睡下。半夜梦中不断出现元玺媚人的呻吟和喘息，还有那些叫人耳红心跳的亲吻与抚摸，汗水与高潮。晋雨于我只是亲人、兄长，得到元玺后我对这一点明白得格外刻骨铭心。半个多月来我对晋雨最大的动作也就是安慰他抚摸他，或趁他睡时吻吻脸蛋，只是这段时间也让我很快明白，我真正爱的，竟是元玺；能让我把日夜累积的欲望忍得如此辛苦的，只有元玺。但我不能靠岸去找他，我不能，我已错过一次，那次还有救他做为借口，如今实在不该一错再错。
我应该陪着晋雨，只是我常常不能确定他是否开心。他情绪很不稳定，平静时对我如同最初的亲切任我怎么摆弄他也不计较；难过时则常常看着江面直到泪流满面，我不敢劝他，我怕他看见我一激动就会跳下船去。他恨我抢走了元玺，尽管元玺从来就不是他的。
睡不着，我起身上甲板观星。
月色依稀，我见到船竟泊在了当初我下岸的那个渡口，大吃一惊。难道老天要我去找他吗？不。我朝天苦笑。一定只是另一个捉弄人玩笑。
是啊。就算我去找又怎样，元玺怎还会留在这里？我离开山洞后，他怎么可能还呆在这里？我走那时他既然没有挽留，又怎会希望我回去？……
泪落如雨。
我不止一次问自己若他那时出声挽留我会不会就不走了，或者干脆答应当个什么事都不管的高级男宠等他招唤，可是，如我散在风里的爱情一样，所有一切都没有了解答。
泪尽时侧耳细听岸上飘来渺杳的萧声，清怆哀伤，吹萧者的心境似乎比我更悲凉。对月而望我脑中浮现元玺朝我笑的模样，不觉吟出：“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故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客船，客船……犹如命运，能知道它渐行渐远时的方向？
我不禁叹一口气。不久之后，萧歇，火起。林中直上，却不是雄雄大火，看起来是有人故意放火来熏什么。这足够令我胆战心惊。风呼呼的吹得心凉，抽搐，我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元玺血流满面的样子不断闪现在脑海，我想冥冥中我注定要为他陪葬，所以我飞奔上岸，冲入树林，寻找当初的山洞。
我很快发现火源就在洞口，看着滚滚浓烟冲进洞内，离洞还远的我已呛得上气不接下气。我不知道元玺在不在洞里面，更不明白是谁放的火，这烟有没有毒，我只知道一定要把这火灭了，不，是先把这烟吹到另一个方向。
脱下衣服把火堆打散并用木棍把它推离，我用随身带的水囊湿过手巾掩着脸进到满是浓烟的山洞，里面很黑，我大声喊着元玺的名字生平第一次如此渴望得到回应。伸手不见五指的尽头处，猝不及防下一把剑突然猛朝我刺来。
（十九）
险险避开。“谁？！”我大声吼道。又是一剑刺来，这次我躲得还算容易，这剑法似是阿勒的，但我不能肯定，因为对方出剑较慢，准度也很差。我记得阿勒有夜视的能力，在我看来伸手不见五指的场所对他一样可以看的清晰敞明。
既然不是阿勒，我应该还有赢的可能。慢慢蹲下来，我不能让他从空气流动中知道我的行动。
摸出身上的长匕首，我闭上眼仔细体会连呼吸都刻意被收敛起的静寂中对方体温传来的方向，在这种时候，我只能和他拼耐性，谁最先沉不住气谁就得死。
破空声从所蹲处的右上方传来，自然击不到我。他的脚斜跨一步时，我的匕首缓缓朝落地声传来的地方移去，感觉离得差不多后我猛一横切，听到一声闷哼便立即滚了开去，果然他一痛后醒觉到我刚才是蹲在地上，马上朝四周地上猛刺。
我趁机再次缓慢靠近尽量不发出半点声音或造成空气流动。等他力歇不得不大喘着停下来后我轻轻跃起当长匕首在空中划过，之后，他温热的血喷了我满脸。
我快速逃开，滚地时撞到地上的另一个人。
洞里突然亮起来，抬头，看见温暖的火光来自阿勒淌着血的手心。我身边的人，是昏睡着的元玺。一道深深的伤口划过阿勒的脖颈与前胸，正不停向外喷着血，显然，是我刚才做的。我惊呆了，轮流看着阿勒握着火种的手还有平静的面庞：“为什么？为什么？你早就可以点亮火光杀掉我，阿勒，阿勒！”
“我不会杀你，”阿勒依旧清秀的脸冲我勉强笑着，“永远不会。”
“为什么？为什么？你宁愿被我杀了也不愿杀我，又为什么一定要杀掉元玺，难道你爱我更甚于他？我不信，我不信！”
“傻……瓜。那是，那是……不一样的……”阿勒断断续续地声音提醒我他迅速流失的生命，我找出金丹喂到他嘴里，他深深看了我一眼，顺从地吞下。
“我活不久了。你静静听我把话说完。你不用知道我是谁，苏彦，但是你不能忘了你亲生父亲是怎么死的。你不要相信元玺真的会爱上你，我在他身边近二十年从没见过他对谁用心超过半年的。记住啊苏彦，他是你杀父仇人的儿子，你只能杀了他而非被他外表骗过迷上他……本来我想替你把一切了结，所以让你远离京都是非之地。谁知不久后元玺就要去追你，我只好亲自上路追杀他，却被突然冒出的晋雨挡着，一击不中。后来元玺逃到这儿听说被我的手下重伤，你阴差阳错救了他，我一急便决定用你娘威胁你带他回来，谁知来的只有你一人。那时我想这样更好，立即赶到这里追杀元玺。谁知他逃进洞内便不见踪影，原来这个洞很深，像迷宫般错踪复杂，我便决定用烟把他熏死在里面。”
“那你为什么要跟着进来？你不怕烟？”
“你不懂，我活着只为杀了他，他若死，我活下去也就没有意义了。”
（二十）
对一个咽喉破碎的人，金丹药效再强也无力回天，阿勒最后一次用力抚摸我的脸后，盯着元玺的方向微笑着断了气。我不明白阿勒究竟为什么这么恨元玺，帮他闭上眼帘时却发现什么液体滑落到他冰凉的面庞。沾着他的血的手一摸，滴滴哒哒都是我止也止不住的眼泪。回忆中阿勒只在王府陪了我一年，但是这几年，我总感觉他一直在身边。他走了，他死了，带走最初宠溺的笑，带走后来善意的背叛与欺骗，带走之后苦涩的秘密与忍耐，带走最后的心甘情愿和恋恋不舍。他走了，走的如此突然。
在为他阂上双眼时我如此清楚的知道有什么东西从我的血液中流走了，之后，我不能自已的哭得天旋地转。
火种不知何时悄然熄灭。
等晋雨找到我时我已哭不出泪来，呆呆地看他指着阿勒的尸体颤声问我：“你杀了他？”
我无力地把头点下，晋雨跟着狠狠地扇了我一耳光，冲我吼道：“你知不知道阿勒是你什么人？！”
茫然，我微摇了摇脑袋。
“他是你哥哥！你父亲和皇后两人生下的你同父异母的哥哥！”
我倒吸一口冷气，之后昏倒在冰冷的阿勒身旁。
醒过来时，入目皆冰雪。我回到了熟悉的兰陵王府，娘已从皇宫回来，我看着她感到前所未有的陌生。吃药，再睡，我不发一言。
我不能不想阿勒，我同父异母的哥哥。我信晋雨的话，因为直觉告诉我那是真的。我已明白为何当初元玺的父亲、当今皇后的丈夫一定要让我父亲——真正的兰陵王死了，我明白为何阿勒可以立刻把自己的气质由高贵变为粗鄙了，我明白为何我怎也查不到阿勒的身世而他为何又能在皇宫来去自如了，我明白阿勒对元玺那种爱恨交缠的滋味从何而来了……但是，我们都回不去了。
一切太迟。
我后悔若我带着晋雨离京去找元玺的态度认真一点，事先去向皇后打听阿勒是谁，她会说吗？若她说了我还肯去找吗？若我不去找阿勒也会和元玺一起死吧？但为什么亲手杀阿勒的人会是我，谁来救我告诉我，我究竟做错了什么要使上天这般残忍地让我亲手结束我至亲之人的生命？
现在她失去了一个儿子，就是骗尽天下人的后果。我失去默默守护我的哥哥，就是妥协软弱的代价。
我想哭却哭不出泪来，我只能笑，笑声凄怆比哭更难听。
都是为了元玺，要不是他，我怎会不听阿勒的话？？是我对元玺自私的爱让我忘了父亲的血海深仇，接着又把阿勒推向火坑。
都是我的错。
我只有二十岁，便已不应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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