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这两个字,杨妃说得很重,如钉凿般,深深刺入安平的灵魂深处,惊蛰开来,像是叫醒了什么晦暗的东西,又隐隐的,有着微伤几许.这伤的,是心吗?
“恪儿.。”慕曦复又转向儿子,整整他的衣襟,看定他:“你直呼皇后娘娘名讳委实不对,来,快随为娘向皇后娘娘陪个不是.”
“母妃.”李恪也看向母亲,定定的看.
那双眼睛很美,也很平和.但有多少人能看穿她那里边隐逸在极深处的,不可见底的忧伤?很深,很深.
却又不得不伪装成浅浅一泓.很浅,很浅.
那是一种置之死地重生浴火后,又荡漾开来的美,心碎的美,足以化骨销魂.
就在那么一瞬,李恪看穿了母亲灵魂深处一直以来的隐忍,不甘,与屈服.
“恪儿!”杨妃见儿子没反映,略皱了下眉.复又唤他.
李恪仍是没动.
杨妃心里着急,所以有些着火.心里不禁怨怪儿子不务时局.
“恪儿,去给母后道个欠,恩?”太宗也附和道.
但李恪仍不语,长孙皇后也半阴着脸,不语.
“算了算了”安平讪讪,“母后啊,我看三哥今儿是断不会给您......”
“来人!”
“道歉”两个字还没说出来,杨妃一句“来人”就把她塞了回去,安平一愣.
接下来,听得杨妃又一句“传家法!”安平又是一愣.
杨妃语尽,向长孙皇后欠身,略施一礼:“皇后姐姐,今儿这事儿可千万别往心里去,都怪妹妹平素对这孩子太过娇纵.您且宽心,这个欠,妹妹是一定会让他道的.”
“杨妃娘娘,错也不在三哥呀!”高阳委实着了急,频频劝阻:“娘娘,三哥没有理由挨这板子的......”
“娘娘,饶过殿下吧!”李恪的长吏程鸣也踩着高阳的话尾巴,央求道.
可杨妃却是铁了心般,明眸拢着坚定,俨然主意已定。
“李恪!”突然间,太宗厉声:“就算你一开始的那句话够不上错,你直呼母后名讳也并非出自恶意,但你直呼名讳后还不知错.不悔改,凭这一点,就理理当错了。.还不退下,给朕到书房里跪着去,直到肯认错,道歉为止!”
听了太宗这话,杨妃周身一软,险些摊倒.幸亏高阳及时扶住了她.
理所当然的,杨妃深深松了一口气.其实,她又何曾真的想打儿子呢!只是观眼下局面,李恪明显处于下逝.加之他那傲慢的性子,就这么僵持着,难保太宗不会一时怒火中烧,下旨降罪.
这才灵机一动,先太宗之前传了家法.这样一来,儿子便可免受很多苦楚.
如今看来,太宗是有心护着儿子,只让他到书房里跪着,并无半点责打怨怪之意.自然也就安下心来了.
。“晋王殿下,皇后娘娘来了。”正在书房与华姑填词的李治,忽听得属下轻唤,便慌忙抬头,起身,置笔,要出外相迎.
"哎",华姑喊住他.
"姐姐,怎么了?"李治惶惑不解.
"你呀!"华姑微微颦眉,如葱玉手轻轻抚上李治脖领,为他整好衣襟,又匆匆捋了下发鬓:"不说弄好再去,让别人看到了,像个什么样子!"
"就姐姐心细!"李治打趣道.
"行了行了."华姑频频催促:"这倒不着急了,看逾了时,失了礼!"
李治揽了华姑,喃喃:"为你逾了时,失了礼,又怎样?为你死了也值了!况且还没死."
华姑慌忙避开,心里怨怪,嗔道:"也不分个时候,当心给人撞见了!"
正说话间,长孙皇后已经踱步而入,安平伴在左边.
"儿臣参见母后."李治行礼,又拉了华姑的衣角,二人一起屈膝跪下.
"这是我母后,那个是安平姐姐,你不必行礼的."李治轻声向华姑耳语.
华姑见这妇人珠玉宝光之气势,与身边女子那举世无双的冶丽、贵气之容,心里也早已有了几分端详,朱唇轻启,柔柔:"奴婢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千岁."语尽,匍匐在地.
"我若可以定这规矩的话,是定不会舍得姐姐自称奴婢的."李治暗想.
长孙皇后目光扫过面前并膝而跪的两个人,冰冷、高贵的瞳孔里显出一丝疑惑,即而,转为愠怒."来人."边说着,扫了一眼华姑.又目指左右,"把这小贱人给我拉出去,乱棍打死!"
“母后!"李治惊谔,想要站起身来制止执事宦官,却终是不敢。只得跪好,移至华姑身前,将其护于身后.
"皇后娘娘!"华姑匆忙抬头,焦声:“奴婢到底做错了什么,请娘娘明示啊!"
"做错了什么?"长孙皇后皱了眉头,一个耳光打下来,华姑只觉晕眩,接着,侧脸便是火辣辣的疼,眼泪簌簌而下心中又恨又委屈.
李治吓得低下了头,不敢吱声.
"勾引皇子,淫乱王府,还敢问我做错了什么?"皇后强势的语调里,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皇后娘娘,奴婢没有啊!"华姑尖声.
"没有?"皇后走至近前,拉起儿子,正对华姑:"治儿这几日不在王府,也未进宫,是不是跟你泡在一起耳鬓丝磨?"
"我......"
"本宫的执事宦官躬身亲见,还不足以证明么!"
华姑听于此,心下默想:“母子情深,这个女人倒是心细如发,竟派了人来跟着。”"娘娘!"她唤了一声,微微定神,端了端身子,语音婉转:"您可千万别乱点谱,下定论的.奴婢名节是小,如若污了殿下,那可不值得。”
"可真是个聪颖的女子!"安平暗暗赞服:"明明是在为自己开脱,却反把话头接到治身上来,熟轻熟重让母后做权衡,恨!"抿了抿嘴:"连眼睛都会骗人的人,真是可怕呀!"想到此,心里一悸.
华姑悄然抬头,凝眸,静静看向安平,目光里透着一抹灵逸.默然不语。是的,根本无须言语,眼睛,已说明一切.
安平起先一愣,然后会意,后又一惊:"一个身份卑微,又与我行同陌路的女子,竟然敢在关键时刻向我求助,她的胆识,可真够大的."旋既,思忖片刻,心里有了端详:"我还偏偏就不当这个台阶了,我倒要看看,接下来,你又会怎么办!"
"哎,母后!"来晋王府探访弟弟的高阳,正巧碰到这一幕,便在门口站着看了许久,见皇后动了真格,便快步跑入,投了一个轻快的微笑:"母后呀,您又何必跟一个丫头置气呢!来来来.陪女儿放风筝去!"语尽,向安平点了下头,挽起母后就往外走.
"你这丫头!"皇后摆摆手,退了左右,温柔地弹了下女儿的脑门儿了:"总这么疯的.当心嫁不出去!"
"不会的不会的."高阳嘟起了嘴,贴入皇后怀里,淘巧一笑:"准驸马......母后又不是不知道......岑忠他才不会嫌弃儿臣呢!"
"恩,是吗?"皇后故意逗她.
"当然了."高阳风光齐月的一笑,眉宇间,尽是柔情蜜意.
"哼,来的可真是时候!"安平暗中自嘲.
“哎."高阳朝治使了个眼色.
李治会意,大着胆子扶起华姑,退到一旁.
"恩?治儿这词填的不错呀!"皇后走至八角桌边,随手拈起上面那几张题字小戈,高阳凑了上去,念道:"塞上似藤奇女气,江东久损少微星.一山突起丘陵壑,万籁无言帝座陵."读罢,只是叫绝.
殊不知,日后,这两句诗,将正正应验了银妆的结局.
“哎?”长孙皇后指着另一张戈,徐徐:“冬雪皑皑漫竹楼,妆意阑珊满埠头.”只这两句,便不往下读.“治儿,这个‘妆’字,改为‘春’字便是妥了.”
“‘春’字?”李治讷讷.
“;母后啊”高阳有些好奇:“‘;妆’为冬雪添素采之意,为什么......要改为‘春’呢?”
“不为什么”皇后随和的笑笑:“我就是不喜欢这个‘妆’字.”
李治心里一悸.
皇后取了笔墨,提笔改了.
“大不了我一会儿再改过来就是.”李治暗想,华姑仿佛与他心有灵犀一般,侧过身来,小声:“她都说了,不喜欢这个‘妆’字,你偏要改过来,不是在明着与她做对吗?”
安平,高阳.李治心里都跟明镜一样,母后明说不喜欢‘妆’字,暗指的却是不喜欢银妆.
她太了解这个捧在手心里的儿子,银妆与李治的关系,自然也是了然于胸了,这个心细如发的女人!
"塞上似藤奇女气,江东久损少微星.却是好诗."皇后喃喃,暗叹.“不知,是治儿所做吗?”
“娘娘.”华姑趁机行至她身旁,袅袅开言:“这两句,正是奴婢所做.”
“姐姐!”李治心中着急,暗想:“你又何必去触这个霉头!”
“恩?”长孙皇后侧过身来,上下打量了华姑一番,轻声问:“这诗,当真是你所做?”
“正是。”华姑做了一个礼,必恭必敬回道.
“恩,不错,真不错.”长孙皇后那淡漠,贵气的脸上掠过一丝由衷的赞叹笑意:“姑娘这诗,真是可堪精也!”
“娘娘过奖了.如此盛评,华姑怎么敢当?”颖悟绝人的女子盈盈一笑,再次曲身行礼.
“华姑?好名字。”长孙皇后也曲下身子,扶起面前女子,端详良久,笑问:“姑娘决非民间一般女子,应是生养在富裕人家吧!”
“娘娘见笑了.”华姑微微扼首:“家父为前隋晓将,武士彟.”
“噢?”长孙皇后定定,旋即恍悟:“原来姑娘是杨妃妹妹的远亲,前隋帝室血脉.怪不得能有满腹流芳之文采,又生得这般淘巧明艳.”
华姑莞尔:“娘娘这么说,可就真是折杀华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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