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乾抬起头来,紧紧搂着称心,那力道,似乎将她弄疼。这一刻,他竟是天真的想要将她永远这样抱着,这样她便跑不了了,再也不会离开他了,他便可以将她永远的留在身边了。这样想着,竟痴痴傻笑开来。
称心似是懂得了承乾的意思,那笑容由凄艳转为了苦笑:“殿下,放手吧!有些东西,留不住的。”
“不,我要留住,我要留住!”承乾泣不成声,怀中仍是紧紧拥了称心,没有丝毫松懈。
“留住了又能怎样呢。”称心敛了笑容,面上滑过一丝释然:“只不过是时间长短的问题罢了!而分离,却是注定的。”
“我不管,我不要听你说这些!不要听!”承乾竟像个孩子似的执拗起来。
“殿下。”称心玉手轻轻抚上承乾那冰冷、僵硬、厚实的手掌,慢慢将它握在掌心里,就这样,挣开了承乾的怀。
“呵。”承乾脸上,苦涩溢开:“称心啊,原来不论我如何死死用力的想要握住些什么。到头来,却终还是逃不开你这轻轻一触。”
称心握着他的手,靠于他厚实的胸膛之上,闭目,享受着这难得的短暂幸福。
“殿下,其实我一开始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局。称心命贱,死了便死了,可称心舍不得殿下伤心。所以我便时时躲着你,心有余悸的企盼着这注定的宿命可以扭转,在没有深陷的时候便选择离开,殿下便不会如今天这般伤心难过了。”
“你好傻,你怎么这么傻!”承乾爱怜的抚摸女子如云、柔曼的发,“若是你一辈子都这样躲着我,那我宁愿选择死去,也好过这近在咫尺却又远隔天涯的守望。只有在你那里,我才能寻得到那一份与世无争的淡泊与仙山灵界方可觅得的空灵气息。”
“可是,我却要先你一步离开了。”称心淡淡的吐出这一句,那么安详。
承乾喉咙一哽:“我一辈子,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你!”
“嗯。”称心重重点头,抚上承乾脸颊。再一次笑了,笑得那么好看,那么妩媚、妖娆。
承乾哽咽一阵,企图掩住内心深处这浓浓的悲意。可终于,还是泣不成声。
“殿下,不要这样。”称心深情的看定承乾,安慰:“称心这一辈子,无悔了。”
“无悔了,当真无悔了?”承乾反复喃喃,内心阵阵揪痛。
“当真,无悔了呢!”称心俏目弯弯,似是含笑:“从你把我自安平公主那里要回来时,我便爱上了你。你第一次,占有我的时候。我便已经许下誓言,有了殿下的爱,一世无悔。”
一世,多么高深、广大的词汇。问世间,又有几人能够做到哭着降生,笑着离开,一世,无悔呢!
“殿下,其实这分离也未尝不是件好事啊!”称心语调仍是漠漠,却仿佛从那里边,涌现出一股超脱生死的力量来:“有了这短暂的分离,才会有那久别重逢喜悦与甜蜜,不是吗?”
“我们还会重逢吗?”承乾倏然抬头,一个惊蛰。
“会的,当然会的。”称心语调带着笑意,温暖而明彻:“这一世没有走完的情,终有一日,定会还回来。来生,我们一定会重逢,一定,很快的。”
“殿下,殿下。”狱卒匆匆跑进,“快,殿下快快离开,张公公来传达明日事宜了。”
承乾一惊,再是一痛。这一世,与她的幸福时光,就要结束了吗?
“太子爷,快些回去吧!不要辜负了称心的一片苦心。”称心从容开口,看不出一丝一毫悲伤,全都隐了,在心底。“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称心’,只是我当初进宫时信手拈来的一个化名。我的真名,唤作‘如意’。”
承乾眸中盛满泪花,却还是微笑着开口:“不管是称心、还是如意;称心也好,如意也罢,你永远都是我的称心如意。”
称心徐徐点头,微笑开来,淡淡眸中有了喜悦的光彩。
“殿下。”狱卒急急催促道:“快些走吧,若是叫张公公撞见了,就不好了啊!”
承乾没有理会他,温良手掌紧紧握着称心白如葱根的玉手,迟迟不肯松开。
称心笑了一下,仍像刚才那般反握住承乾手掌。凉丝丝,润绵绵,之后,平静的放于他胸前,朱唇微动,语声缓缓:“殿下,走吧!”
“称心。”承乾低低唤她,眸中泪花滴落。此时,这女子的美丽,竟是这般不盈一握。
“爱妃。”承乾眼中那无限眷恋,慢慢化为惋惜、与不甘:“我只求,你能唤我一声相公。只这一声,我便也无憾了!”
称心静默了。
承乾眼中光泽渐渐黯淡下来。称心,你终是不肯给我这个念想,终是不肯,承认我们么?
也罢,也罢。那便,留在来生吧!
“殿下,真的该走了!”狱卒紧张起来。看的出,若是让张英发现了太子,他的干系,便也逃不掉了。
“唉。”承乾长长叹息一声,起身,目光迟迟不肯从称心面上离开。称心轻轻侧过脸颊,忍痛,不去看他。
小小情怀,丰思掩埋。此刻,便是生离死别了啊。
终于,承乾转身,似是下了很大决心般,快步跑出。
称心突兀起身,奔到铁栏杆尽头,目光深深探看着承乾的背影,目送他远去。
“我愿殿下事事称心,时时如意。。。。”
突然的,这一句话自幽黑囚牢之中响起,惊蛰。
承乾自远方倏然转身,俊朗挺拔的面上绽开了笑意。
他清楚地听到了语音尽头,那两个自心中千呼万唤的字眼。
虽然极轻,但他却是真真切切的听到了。值了,值了。他这一辈子,纵是死了,也无憾了!
那是:“相公。”。
次日,午时。
叮叮咣咣的一阵乱响,囚牢里,厚重、坚实的铁门层层打开。
在那其中曾束缚过多少自由、欢笑、以及年华。
可如今,也只能剩下一派阴冷的空茫,这是多么无奈的事啊!
连那常见的鸟雀也在焦躁地嘶鸣着,渲染着这人世的悲凉。
“唉。”称心一路走,一路细细地摇了两三下头,原本已到了生命的末端,但行将回归尘土之时,却也会如此释然。
算了,由他们去吧!
囚车,路途,人群......一切都是那么的顺势。没有什么不舍,也谈不上畏惧,相反,还隐隐有些欣喜。在大唐盛世、贞观年间的一个浪漫的午后里,她,绝尘而去。“就是他,就是他!”“对!这个妖精,该死!”“呸!他也配坐囚车?也配上刑场?像这种妖精,真应该五马分尸!”“恨!好好的一个太子,都被他带坏了,他活该千刀万剐!”百姓们刻薄、冷漠的话语回荡在耳边,络绎不绝。
“呵?”称心想笑,“这都是些怎么样的人呢!”也罢,随着去吧!反正人世的冷漠与刻薄,她早已阅尽了。“啪!”清脆的一声响,干硬的石块儿砸在她的额头上,毫不留情。寻声探去,过道之间,一个老妇人还定定的站着,保持着刚才那个投石的僵硬动作。伴随着人们的嘻骂,称心莹莹如枝上新雪的秀额,霎时间开出一朵血艳的花,冶丽异常。可她却仍是毫无表情,漠漠的,如泥胎木塑一般。素花多蒙别艳欺,此花真何在瑶池。无情有恨何人觉?月晓风清欲坠时。
这一天,丁香浓香馥郁,花飞全城;这一天,清风淌,芬芳流荡紫云腾。
突兀的,人们愣住了,全城的百姓,在一瞬间,愣住了,那是怎样的一种神态啊!无悔,无私,无惧,无畏,毫不染尘,毫不入俗,足以流芳百世。
“天啊!这哪里是人呢,这明明就是一个活脱脱的观世音娘娘呀!”终于,人们发现了她的美,并非冷傲,并非惊艳,却像极了慈母面、男儿身的观音大士。她本美丽,只是被那潜藏于空中的浮华所掩盖了,她本善良,只是被那活跃于世道的所谓的公平所遗忘了。究竟是脱俗选择了她,还是她选择了脱俗?问花,花不语,为谁开,为谁红?遗失疏雨中......
"驾!驾!“少年骑着马,飞奔在长安街道上,已经掠倒无数躲闪不及的行人,却还怨怪那马儿费力不够。
“称心,称心你等我,请原谅我先前的仁弱。现在,这一刻。就算是死,我也要把你护于身后,先你一步,去探探那幽瞑鬼府!”近了,近了,他已经看到了那浸满泪水的刑场......
“时辰以到!”无情,残酷的腔调凭空响起,艳阳滴血,冷冷的刀刃,以于空中划出一道依旧冷冷的弧度......
称心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漠漠的眼眸里突然有了些泪波。这不是示弱,不是诉怨,更不是绝望,这是人类的感情,是一种血性的,与生俱来的情态。一个人,不管她是否脱俗的像神,只要她是一个人,就会有这种感情。这些人类的感情,神是毫无所知的。对人来说,没有不同的道路,兜兜转转,所有道路都早晚会把其带入幽瞑。
就这样,静谧安详的时刻翩然而至,人世苦旅停了下来。原本是大地上最后一名的她,最先进入了百花争艳的世界。
“称心!”承乾发疯地喊着,音调绵软而悠长,只差一步,一步......他看见她那美丽的头颅离开了身体,他从没有觉得她如此娇小过。依偎着,才知道女儿弱,梦千年,再回首也仍是星月朦胧。
她的内心和灵魂都朴素而干净,她像一片注定会飞上天空的,凄迷的,凋零的羽毛。他仿佛看到她正走在通往天堂的,亦或是通往黄泉的路上。道路两旁开满了曼珠沙华,她就在中间,盘旋着,舞蹈着,将善良与美丽最后一次重现人间......
然而,茫茫大地只余下几片殷红,几声空怅的回音......
。
“哥,你怎么了?你别吓妹妹啊!”安平匆匆赶到东宫府苑,却见承乾萎靡不振的望着远方那空旷的大地发呆,没有丝毫情态,行尸走肉一般。
“哥。。”安平行至他的进前,试探着,唤他。良久,垂眸:“我试过了,向父皇求了情面。可是。。。父皇他不依。”转瞬,挑了眉尖:“哥哥你也不要太过伤心,那乐童本是男子,就算救下了他也不能跟你有什么结果啊!”
“称心她是女儿身。”承乾突然开口,可目光却并未从远处收回。
“啊?”安平一愣,有些不知所以然。
“称心是女的。”承乾终于侧过脸来看向妹妹:“我占了她,我还不知道她是男是女么!”
安平惊蛰在原地。良久,猛然醒转:“哥哥,那快随我进宫向父皇说清楚,免得你背上这不堪的骂名!”语尽,拉了承乾袍子便要走。
“哥哥哪里也不去。”承乾没有动身。
“为什么?”安平狐疑:“难道你就要这样被误会一辈子吗!”
“称心女扮男装本就犯了欺君之罪。当时我没有声张,是怕父皇怪罪下她来。谁曾想,如今,又因与我这个所谓的太子淫乱,被皇上处死。若我这时说了出来,不就等于又给她扣上了这欺君的罪名么!这不是要让称心死无葬身之地啊!”
安平缓缓低下头去,没有支声。
情到深处终无悔,情到深处无怨尤。哪怕一辈子背着这么一个肮脏、不堪、不耻的罪名,但为了死去的爱人能有一个简易的身后容身之地,哪怕是一抹黄土。便也值了。
“好妹妹,快。。。快。。。”承乾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匆忙转身,猛烈的摇动着安平肩膀,语音急切:“快,去找何语。何语,何语在哪里?你知道吗?称心在哪里?你说话呀,好妹妹!何语到底在哪里?你知道吗?知道称心在哪里赶快告诉哥啊!”
“哥哥!”安平抬高声腔,打断承乾,凤眼含泪,心疼的望向哥哥:“你要找的究竟是称心,还是何语?”
“呵,我要找的究竟是称心还是何语?我要找的究竟是称心还是何语?我要找的究竟是称心还是何语!”承乾大笑着,反复吟咏这一句。
“哥哥,哥哥!”安平架住承乾,泪水滴落。
两位女子,皆是他至亲的人,失去谁都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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