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乾没有答话,细细挑出三根裹金长香。起身,抖抖袍子,转身步出。
安平见了,心中既惊疑又担忧,也忙将身跟了过去。
却见承乾进了卧房右侧、平素里搁置节日鼓乐的偏房之中,将门虚掩。
安平碎步袅袅走入,推门,冉冉檀香透过窗子、门缝,直扑桃面榴颊。
女子登时一呛,娇咳起来。合着聘婷身段、艳粉红边长裙,风光澄明,灼华过桃妖。
待定定心神之后,媚眼向里瞧去。复又惊得叫了一声,真真怔住了。
只见这房中不知何时已一改其平素杂乱。布满鲜花,合着檀香,芬芳。
承乾正跪于地上上香膜拜,而那正中香案供奉着的神明。。。。却是称心面貌。
待承乾三叩首之后,深情对望案上神明一眼,然后淡定转身,冲妹妹笑了笑。
“我叫人将这房子腾了出来,布置成一间佛寺。取得重金买来上好楠木。我闭门不出,静坐一天一夜,依着称心的样子,刻造出了这尊佛像。供奉在这里,早晚膜拜。”
安平凤眸逐渐润泽,良久,徐徐:“哥哥,爱难舍,情更难分。可这一意怎能够孤行呵。。。”语尽,苦笑开来。
是的,一意,怎能够孤行。
情之一字,几人能得以逃脱?几人,能从容放下。
正如死在她手上,被她亲自杀戮却无悔无怨的王勃。这么久了,她真的,忘得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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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梁王殿下来向您辞行了。”张英瞧见屏风后的李愔,垂下了颈,低语对太宗道。
“哦。”太宗抬头扫了一眼,置了手中奏折,招手让儿子进来。
李愔见父亲叫他,轻轻走入,跪地行礼:“儿臣给父皇请安。”
“愔儿,免礼吧!”太宗扶起李愔,眼中荡漾着少见的温柔光泽。
“愔儿。”太宗轻声嘱咐,“朕已下诏将你徙为蜀王。明日你这一走,切记多加保重。蜀州不比大唐,离家远了,凡事更要约束,切要戒骄戒躁,柔顺得体才是。”
李愔点头,面上看不出什么喜怒表情,一如往常般平平淡淡的。
太宗想了一下,徐徐发问:“母妃那里拜别过了吗?”
“儿臣拜别过了。”李愔做下一礼,回复。
太宗再度点头,拉了儿子出门,于甬道之上径自走着闲逛。
父子俩不说话,心中却是有着一种源自血缘深处的共鸣。
行至御花园处,李愔突然停下身来,望着早春这萧索林苑,神情眉目一凛,目光闪烁着空虚。
太宗也陪着儿子停下,心绪纷乱。
良久,李愔轻声吟咏:“佳人笑,水晶帘动清梦遥。佳人笑,笑不尽天下寂寥。枝头花又少,零落在今朝。却不闻塞外胡马鸣萧萧。佳人笑,三月灼灼桃花夭。佳人笑,再戏诸侯江山老。烽火四起处,如血是残照。照不完桂殿兰宫情未了。胭脂何人倚,长夜谁独泣?荒草梦依依,天边雁声稀。。。。”这辞赋是他在爱人遇难后,怀念阿史那清依时所作。此时念起,却是有着另一层意趣。
就要离开了,按理来讲,这长安除了心伤之外什么也没有给他留下。该不回头的、不言悔的转身策马才是。
却为何,心中似是仍旧这般挂怀?
在他语音落下不久,树影后面突兀闪出另外一个身影来。
正是抱了瑶琴的秦琼孙女,秦雯。
她一身鹅黄外衣,髻上点了簪花,面上敷了花黄,眸中怅然几许。明丽结春光,氛氲掩众芳。合着李愔词句,抚琴弹唱道:“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倾成与倾国,佳人难再得。战国硝烟暗血葬哀魄。刀剑影里,芳华凋落。”
李愔见了秦雯,唇角渐渐泛起笑意。一层一层,水波般溢开。
秦雯唱罢,挟了瑶琴,冲着太宗与李愔缓缓做礼。
太宗识得秦雯,便点了头,一笑。
李愔目光落在她的身上,突兀,转向太宗,作揖:“父皇,儿臣有一事。”
“讲来吧!”太宗点头应允。
李愔也不忌惮,朗声:“儿臣想讨了秦老将军孙女秦雯为妃,承望父皇成全!”
太宗自阿史那清依之事以后,心里便一直觉得欠着李愔什么。又见他一脸严肃的样子,禁不住哈哈一笑道:“好,难得你如此直爽,那朕便随了你这小儿女的心愿吧!”
李愔见父皇应许,面上显现出良久没有过的欢心笑容,但却只是一瞬:“儿臣叩谢父皇。”
太宗点头叫他免礼,又转向秦雯,见她花貌之上点笑,明丽撩人。眸中似是隐隐泛着泪花。
“怎么,不愿嫁我?”李愔走上前去,戏虞她道。
“没有。”秦雯轻轻点了眼眶一下,拭去泪水,“我只是喜极而泣了。想不到,原本是来与你作别的,却是真真切切的嫁给了你。就像。。。。就像梦一样。”
“发如飞蓬为君故。”李愔压低声音,徐徐。
秦雯骇住,抬眸惊问:“你都,你都听到了?”
“嗯,我都知道。”李愔凑到她耳边:“你以为我狩猎玩耍时不慎坠马,被你救回疗伤那一段日子里,白歇着了吗?”语尽,坏坏的笑。
秦雯一阵羞涩。当时,她并未知晓自己顽皮,偷偷进入上林苑后,见到并救回的那坠马俊美少年便是当今六王子李愔。
他只身一人策马狂奔,似在发泄着什么一般,秦雯只当是哪家士族公子罢了。出于好意喊住他,叫他慢些。他却对她不做理会。谁知,太猛的缘故,竟自马上摔下。秦雯摇摇头“哝,不听人劝,出事了吧!”便顺势将他救回疗伤。
李愔当时坠在对阿史那清依的情网里,也想在府外住住排解心绪,固并未提及自己身份。
秦雯也不多问,只是怕爷爷怨怪,将他自偏房藏好,吩咐人好好照料。就是在那短短的四五天里,她喜欢上了他。
作别之后,她方才知晓他的身份。此后,徒徒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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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室偏房,承乾低头膜拜。细细碎碎的足音便在这时传入耳廓。
承乾怔了一下,心底一动,转身。
果不其然,正是妻子苏何语站在他的面前,含泪看向他。
“小语!”承乾急急起来,上前一把将她抱住。几年来,从没有抱的这般紧过:“小语,你回到我的身边来了。再也不要离开我了。”
“不离开了。”何语由他抱着,也紧紧搂住丈夫脖子,和着泪水,微笑:“再也不离开了,永远也不离开了。”
角落里,何语贴身丫鬟冰媛小心站着,见主子们和好如初,明眸含笑。
其实那天,是她告密请来了皇上。她着实不忍何语伤心难过,便背着何语泄了天机。
其实后来何语也猜到是她做的,可心中,更多的却是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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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弟,保重。”长安城外,李恪与迦绫前来为李愔送行。毕竟是同胞兄弟,李恪心中有着阵阵不舍与难过。
“放心吧!”李愔随和一笑,侧目对着秦雯,开起玩笑:“我这个王妃呢!琴棋书画样样逊,骑马爬墙样样精。正好跟了我,这知音难求啊!我们从此以后便不会寂寞了呢!”
“去。”秦雯轻拍李愔肩膀:“骑马爬墙样样精倒是不假,琴棋书画却也是样样不落了呢!”众人会心一笑。
“三哥。”李愔凑到李恪耳边轻声:“父皇交给你了。”
“放心吧!”李恪笑笑,抚上李愔肩膀:“父皇母妃那里,三哥替你尽孝!”
“嗯。”李愔点头,向众人作别后,抱了秦雯上马,策马奔向远方。
两匹马奔舞在山崖上,清依在前,李愔在后。
如今,却是李愔与秦雯共骑一匹马儿,悠悠奔腾。
“愔。”秦雯惬意的倚在李愔怀里,讪讪开言:“你当真忘了阿史那清依公主了吗?”
“没有,而且我永远不会忘了她。”李愔轻松答复:“她是我这一辈子唯一爱过的女人。”
秦雯听罢,眸中有了黯淡,良久,缓声:“那你为什么要娶我为妃?”
“因为你爱我,真心对我。这个世界上除了你和她之外,没有一个人是真心对我好的。父皇、母妃、三哥、还有绫姐姐。。。。。他们深邃的让我看不懂。”李愔说的很慢,似在努力回想着什么般:“清依她已经不在了,我不想辜负了你,不想辜负了这珍贵的,唯一爱我的,对我好的人。”
秦雯款款笑了,心房之中一个小小的声音默默诉说:“愔,我会等下去,等有一天,你对我由喜欢,转变成爱。”
会有这么一天的,一定会的。
“小秦雯。”李愔意识到了自己的多言,怕她多心乱想,便转过了话锋道:“或许我的性子是刚强倔强了一点,就像那鹰一样。但从此以后,不管这只鹰再怎么好强,它都会乖乖地掌握在你的手上,你让它飞它便飞,你让它落它便落,对你不会有丝毫的违背。”
秦雯心中感动,嘴上却撒娇道:“我并没有要求你这样啊?”
李愔语气突兀低沉:“可是,我会这么做。我会。。。”他顿了一下,复又接住,“好好爱你。”
秦雯面上笑容盛开,合着霞光,金灿灿渲染。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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