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一直没有开始。这件事虽表面之上似乎对公主与驸马并没有进行什么处决,但事实上,长孙无忌已经下令将他们幽禁,素日卖不出府苑一步。
高阳公主,这高贵的公主,太宗挚宠得女儿;从来都是别人仰视她的骄傲,这一次,却要她拜倒在别人的脚下仰视别人。这份委屈,她怎么能受得了?
她近乎疯狂的撕扯着自己那一头秀美的长发,摔打着屋里目所能及的一切物品。她疯了、她狂了、她崩溃了。。。。。。高傲的她不明白人心不古的含义;任性的她不知道,在这世上,那个唯一可以纵容她任性的父皇已经去了;此时的她,就如同一根野草,任凭风吹、任凭雨打、任凭万般外力的摧残。
一切一切,致使她顷刻间就憔悴了那彩虹般艳美的身庞!
一个如此浮躁,一个却安静异常。
面对着高阳的疯狂,房遗爱却一反常规的竟显熟视无睹。他静静落座于一张香木椅上,静静看着眼前一袭白衣的高阳,如此细腻的目光,宛如欣赏一枝枯萎了的白牡丹。
一朵素荷压灼桃,牡丹斜拟淡疏芳;瓣飞一落轻入韵,点点幽情画夕阳;酒酣国色宜三月,衣染天香冠百花;问信何须劳蝶使,寻芳莫漫闹蜂衙;枯枝不朽真奇绝,翻胜杨家与李家。
遗爱不明白,真的不明白。怎么昨天还是身份高贵的驸马、公主,只消一夜,却变成了待定的死刑囚犯?真的,那是一种。。。。。。恍若笙歌。
“驸马,驸马?”洞穿层层天幕的暗青幽深,兀有声音穿过,苍老而不失锐气。
遗爱寻声探去,见长孙无忌已经穿过殿外进深,直走到自己身前。
“呵”遗爱鼻腔不由轻叹一声,“这么快啊!”几近自嘲一句过后,眼神投向高阳,有了不羁:“这么快,生命便到头了。高阳,你放心,到了阴曹地府,我们还是一对儿!老子就是过了奈何桥,也不会喝下孟婆汤,不会把你给忘了;我们夫妻缘分未尽,下辈子,下下辈子,我赖定你了!你永远都会是我的妻子,我的挚爱,你跑不了!”此时的遗爱,显然心绪波动极大,竟说起了粗话。这个男人,穷尽一生无怨无悔来爱她,真的爱她。是她的人她的魂,不是她公主的至贵地位。
高阳不闹了,突然间就不闹了。她回过头,依是那般绝美眸光,只隔过丈夫,怒视着眼前无忌,她真想猛地轮给他一个耳光;事实上,她也这样做了,但却被遗爱拦住。
“你让我杀了他,杀了这狗畜生!”高阳语声近乎嘶哑,不住挣脱着丈夫一双有力的手掌。
“公主!长孙大人是你舅舅,你不可对他不敬!”遗爱面上青筋暴起阵阵,语气高阔。
“他不是我舅舅!我不是皇后的女儿,他不是我舅舅,不是!”高阳已经疯狂,强烈的仇恨冲毁了她的意志。
“只要他是你舅舅他便不会杀你!”遗爱猛地一吼,只这一句,苦心丝丝可见,便把高阳定住,瞬时醒悟,颓然摊于床榻。
“长孙大人!”遗爱一见高阳稳住,急忙上得前去侧垮一步,将妻子实实护在身后,恳挚而语,甚至有着企求,不见丝毫气焰:“长孙大人,我知道您一定不会为难公主,因为您是公主的舅舅。自古以来,‘舅舅’这个称谓,便那般的不同寻常;舅舅,是娘家最直系的亲人。这舅甥之情,是世上最真、最纯的亲情;除了父母双亲,便是舅甥之间呀!”言此,眉头几皱,却是真心:“臣知道,高阳公主并非皇后娘娘亲生女儿,可却自小认娘娘为母,承欢膝下。大人,亦是将公主自小看大。高阳公主不同于其她公主,她是先皇最为宠爱的女儿,固常常可见她伴于先皇左右;而大人,是先皇最为信赖的臣子,亦是时时左右伴驾。大人与高阳公主相处时间,可谓众公主之中最多者。固此,大人与公主之间舅甥情缘,亦是所有公主与大人之舅甥情缘中最为深厚者。眼下出现此等素乱,我知道,大人亦是最为不忍的呀!大人,您要清障,便来杀我好了!何须冒犯公主?这件事彻头彻尾都是我一个人的错,不关公主殿下的事!我把自己交给您了,要杀要劀,悉听尊便!”
高阳望着丈夫,这是她嫁入房家十几年来,第一次认真地端详遗爱,她的丈夫,撑天的丈夫。
突然间,她觉得这个男人好高大,她从未想象过,这个一向绵软的男人,竟然可以这般的硬气、这般的伟岸、这般的高大。。。。。。
世界是颠倒的,颠倒的世界不为人知。。。。。。我眼中的你,就像他们眼中的我;而我终究,变成了另一个你。
无忌眉头紧紧纠结一处,微显痛苦神思,是的,高阳自小于他身边长大,虽非血缘,但如何能得以对她无情?更何况,高阳一介女子,此事将她扯进,实实无辜,他本也没有伤害高阳之意。
“哎呀,驸马驸马,你看你这是做什么;谁让你死来着?哎谁让公主死来着?”片刻后,无忌深意眸子复又睁开,全然没了方才转瞬即逝的失神,微笑一开口,素日的威信,也已然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献媚卑微,“驸马,可否借一步说话?”
遗爱愣怔半晌,左左右右步履迟疑;看看高阳,又看看无忌,反复拿捏不定。
“驸马适才一袭豪气冲冠去了哪里?一个连死都不怕的人,又有什么可顾虑的!”无忌冷不丁缓缓吐露,纵是凉薄,也不全见无理。
“房遗爱,这一辈子,你总被人瞧不起,连你的妻子也算上一个!如今,该是你硬气的时候了!”遗爱将心横下,目光定格高阳一张绝色美面,充斥着他男儿一生梦想的绝色美面,深情奔涌、少见豪气跌宕:“公主殿下,臣这一去,若再回还不得,您且不要为臣伤心半分,就像从前那样。。。。。那样陌路。”言此,喉结一涩,满满微殇,“更不要流泪哭泣。先皇已经不在,我们夫妻虽微小,也不要让别人看笑话、瞧不起!”语尽,猛一转身,随无忌出得厅门,消失隐逸于无尽漆黑、混沌中。
高阳美丽、空洞的眸子望那背影几近发呆;忽而,夺门上前,却被侍卫拦下。
“遗爱,你放心吧!”高阳只得将身倚住门边,努力前探,娇美婉转嗓音竭力提起,失了人声:“我不会流一滴眼泪,我们夫妻,不能让人瞧不起!”
。
安洲的夜空,向来都是如此,似水潋滟双睑,又纯净的宛若一块洗过的翡翠。
“殿下,真要回去么?”府苑深深,凛心娟秀双颊也是点点含愁,不无担忧。
朝中局势,不必言明也能体察清楚。高阳一个女子,又是盛贵的公主,她谋反作甚?明摆是庄冤案。而这冤案主审者,却是那一向精明老城的国舅,长孙无忌。
既然他为主审,便委实不会犯纹丝糊涂,何况还是如此荒唐的大糊涂。
可是,无忌却给出了“谋反”这个近乎无语的结果。其主旨清障心思,明晃晃摆在面儿上。
若恪这时回还,只怕无忌会打着彻查口号将其拿下审理。时至那刻,怕只怕纵有冤情、问心无愧,也说不清!
“涵儿是我自小最亲最近的妹妹。”恪眉心一横,心思聪敏的他当然知道此次回还意味着什么。只是涉险便罢,偏偏不是,一种说不上来的情绪感知;甚至,潜意识里总也抱着一种自投罗网的隐隐宿命感,“我不能不管她的死活;更何况,母妃还远在长安。”言此,目光清波坚定,映一昆仑无奈与沧桑:“如若无忌要我回,我不回,他便会去折磨我的母亲、我的兄弟友人,威胁我回还;予其那般,还不如我自己回还。如若无忌不要我回,纵我回去,也定不会有难。此般想来,又有何可犯难?回与不回,全然握于无忌一人之手,结果定然相似,只是宿命。”
“回与不回”为何?“死,与不死”。无忌若要恪死,恪无论怎么挣,都也是死。生与死、宿命与轮回,恪自从十几年前下定决心离开长安的那一刻起,便已然看得分外贯彻通透;已然,看穿了会是今天的结局。
凛心妙目含泪,虽心下也是明了,却没有尝试着阻拦丈夫的选择。这么些年磨洗,她深知恪的性情、恪的坚韧,固不曾尝试阻拦,那是徒然。正如项羽自刎垓下乌江,虞姬没有尝试阻拦分毫一样。
“殿下在想什么?”凛心勉强掩住纤心悲苦万千,目光错落于恪孤冷痴望冷月背影之上,对那绝尘丰姿,轻柔问出。
恪转身,对着凛心微笑半晌:“夫人莫怪,我想起了绫妹妹。”
凛心面上温婉不减,只是有些落寞,仍旧谦和还之一笑,微微将面额首。
恪感知到妻子一份丝缕落寞,只是摇摇头,行至凛心近前,月光清辉和了美发纷乱,卓尔俊绝:“我只是偶然想到,曾与绫儿为了一曲‘霸王别姬’闹气;往事如烟,如今自己真的做了霸王,果真,她成不了虞姬。”
“臣妾愿做王爷的虞姬。”凛心兀一抬头,急急唤出,泪水随风四散而去,凄然成美。
“哎”恪摆手于她唇前作了个“嘘”的姿势,又接了方才话尾道:“可是时至今日,我才理解了绫妹妹当时心下的那一番百感交集的断肠清苦。她何尝不识我性、不识项羽虞姬之间无言而和的默契?可为了我的前景,她又不得不说出那些‘不做虞姬’的违心苦涩话语,正如她日后离开我那般。。。。。。如若大难得来、历史重演,她定也会同虞姬一样,不加劝阻项羽,与子同死。”言此,喉结微哽,“只是如今呵!重来的项羽就要走了,却要劝阻他的妻子,不是虞姬的妻子;夫人,不要做虞姬,千万不要。虞姬,只有一个;活着的人,还得好好活着。”
“迦绫公主,想来也是位善良可人的女子。”凛心唇畔嗫嚅,明白了恪话中意寓:“难怪殿下忘不了。”
“岂止善良可人,简直仙子临浊世得近乎完美。”恪情不自禁接过口去,眸中一往情深与幸福跌宕并存,“她在我心目中的位置,再没有人可以取代分毫。”情到深处终无悔,情到深处无怨尤。
凛心抿住小口,苦涩一笑,睫毛垂过。温婉谦和的语调,一如素日里淡泊无争性情:“一生一世,想必王爷就只爱过她一个人吧!”
轮回转瞬,命盘游移。似在哪里,有过这样一段对话。
“鹤女命中有一劫,只因飞升前身为秦王爱女,本应袭承秦王朝大统,却终因个中差错未果。固此,后日飞升,也必再度下世走完一世帝王业绩,方可回还,再度位列仙班。”
“若要散尽尘世未了缘素种种,并非易事,需得推劫之人啊!”
“只这推劫之人可觅,安知新劫又生?鹤女渡劫归还,留得王子尘缘未了,又将如何是好?”
“莫愁、莫愁。只效仿佛祖引渡蛇魔那般便是。佛祖剔除蛇骨,将其蛇骨幻化而成女子面貌入尘世续缘;我们便将这鹤女体内付于王子之痴、嗔、爱、恋、眷等提炼抽取,幻化为一位于王子来讲,极近完美的女子,再与王子人间双宿,续得仙阁未了缘。”
“好之却好,只是幻化女子终非实体,三界之中,皆未有记载入册;纵与王子双宿双飞一世,也因此女自身本为虚无之缘故,王子仙阁尘缘也还是了结不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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