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正钦望着那突然出现的茶杯有些发愣,茶雾缭绕间,对面的人似乎又变成了当年初识时的模样。他心中一动,手上就接过了那杯茶,浅浅尝了一口,却又全部吐了回去:“呸呸……这天府楼何时也这般寒酸了,竟用这样劣质的茶叶……”“啪”的一声又将那茶杯撂在了桌上。
傅云天望着昔日好友,终是轻轻的叹了口气,也不再寒暄,直奔主题:“今日约你在此,是关于上次血燕子一案有些事情需与你知晓,也有些事情需要你帮忙。”
柳正钦眉一挑,嗤道:“堂堂京城捕神大人办案,竟还需我这个一无是处的纨绔子弟帮忙?”话这样说着,人却已经在傅云天对面的太师椅上坐下,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着了。
傅云天只当没听出柳正钦话里的刺:“如今看来,当夜潜入柳府的必是血燕子。关于血燕子,应天府手上的线索实是有限……不过现下我们已经有了追查的方向,盯下去或许会有发现……”
“若是这般毫无意义的废话,也不用劳烦捕神相告了。”柳正钦不屑的打断道。
傅云天顿了顿,问了句:“从柳丞相第二日的反应来看,血燕子似是并未盗走什么重要的东西?”
柳正钦哼哼的应道:“应是如此。第二日我只说是进了小贼也就搪塞过去了……”
“那么,”傅云天声音低沉:“柳府对她来说,就还有吸引力。”
“你是说……请君入瓮?”
傅云天微点了头,却又皱起眉来:“只是我们尚需弄清楚,这个血燕子频繁出入高官重臣的府邸为的究竟是什么?绝不只是表面上的求财那么简单。等弄清了鱼饵,我们就可以布这个局!”
柳正钦凝神想了想,不一会儿却又恢复了轻慢的神色:“这些好像都是应天府的事儿吧,大人需要草民做什么?”
“柳正钦!”傅云天终是有些不忿,虽是尽力压着嗓音,语气却是明显的重了:“今日我不想与你做这些无谓的意气之争!”
“意气之争?呵,那你何必为了一时的少年意气,告诉我你要照顾依依,把我陷于这样一个两难的境地?傅云天,我就不明白了,这五年,你何尝过的容易?多少次豁出命去才换来一个捕神的名头,依依不知其中辛苦,我却是清楚的很!连你娘重病、过世、下葬,你都不在身边,却是陷在北漠与从京城贩卖少女的沙盗纠缠……”
“正钦,别说……”
“别跟我说什么你与依依情深似海,今生非她不娶的屁话!她一个小丫头犯糊涂,我可是看的清清楚楚!当年我问了你,是你亲口说你只把她当做妹妹,可也是你亲口告诉依依,你会照顾她一辈子。傅云天,我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但是五年了啊!你,我,依依,已经过了五年这样的日子了!你难道,还不打算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吗?”
柳正钦对着多年前的好友,终于把心中郁结多年的话全都说了出来,心中有种孤注一掷的畅快,他看着傅云天沉默的身影,心中突然又有些害怕,不顾嗓音中的哽咽,有些小心的补充道:“今日,若是……若是你当着我的面,告诉我你真的爱依依,会让她一辈子幸福。那么……那么,我……”
“正钦,当年,我以为那是最好的选择。”
柳正钦未说完的话全都吞进了肚子里,他本来没有抱什么希望,毕竟这五年来,不管受到多少来自柳相的刁难和来自他的质疑,傅云天一直沉默着,像块坚硬的顽石。但是今天,他提起了当年,当年,难道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傅云天好像在仔细思考着措辞,他本身就不是个善于辞色的人,如今还有那么多的不可说,他愈发不知道该如何告诉老友,他做了他当时以为最好的决定,却没想到会有今天的情境。可这一切终究是他的责任,他当时决定担下来,就要有始有终,好好处理这一切。或许,柳正钦说的对,时候到了,不能再拖了。拿定了主意,傅云天的神情慢慢沉静下来,态度诚恳,语气笃定:“正钦,有些事我真的不能告诉你。我对依依的感情,一如当年初见。她是我最心疼的妹妹,过去如此,现在和将来也不会改变。这件事上是我做错了,给我点时间,我会给你你要的解释。”
在梦里,柳正钦梦到过很多次傅云天告诉他他放弃了,不会再和依依纠缠了,但是这样的梦往往是噩梦,因为它总会伴随着依依无休无止的哭泣。今天听到傅云天真的开口说了这些话,柳正钦不知道自己心里是更轻松了,还是更沉重了,只觉得好像自己的一半魂魄已经飞走,而另一半像是浸在了水里,浮浮沉沉的摇摆不定。
他没有说话,只是无意识的在房内走来走去,走了几个来回,他突然停下来,几步走到傅云天面前,抓住他的双肩,逼视着他:“关于依依,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傅云天没有说话,只是神情严肃,眼神平静。
柳正钦心里明白了,又追问道:“你不说,是为了依依吗?”傅云天别开了眼,轻声道:“除了她自己,谁都没资格替她说。”
柳正钦卸了力,坐回到桌旁,想了片刻,忽的神色郑重起来:“不要这样直接的告诉她,慢点,慢点来,不要,不要让她受伤害。”傅云天点点头,心中却是微苦,若非如此,又怎会把三人都拖入泥潭。柳正钦终于恢复了镇定,他当了这么多年的柳家大少,要的学会第一件事就是喜怒不形于色,虽然这看上去对他来说很困难。
柳正钦又端起茶,手在杯沿上摸了一圈又一圈,终于清咳道:“那个……你说有事要我帮忙,是,是什么?”
傅云天的情绪也如雨过无痕,配合着柳正钦转移了话题:“我需要你帮我弄清楚,柳丞相书房里究竟有什么能够吸引血燕子的东西。”柳正钦默默点着头,可明显神思都不在于此了,他站起身来,说道:“我知道了,没什么事我就……”匆匆的就往外走。傅云天起身拉住了他,柳正钦惊愕的抬头,却看见傅云天面上是难得的担忧和慎重的神色:“还有一事。正钦,孟中霆今日与我说了些话,警告我不再插手血燕子一案。我虽不曾出入朝堂,但也知那是个牵一发动全身的地方,更何况此案涉及之广……你柳家少爷的身份,行事虽方便却危险。柳府的情况你比我清楚,若是……若是有为难之处,就千万别趟这浑水!”“那你呢?”柳正钦转头直视昔日挚友,反问道,见他不答,有些感叹的笑道:“果然……果然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固执死板的傅云天!这样一个人又怎会在小情小爱上纠缠不清?依依真是糊涂!”
“……职责所在。”
“我知道了。只是如今的情况,我不趟这浑水也早已被人泼湿了鞋!这几家权贵之间的蹊跷我会替你去查,柳府的安危,也是我责任所在!”
“多谢!万事小心为上。……正钦,我想,近日是否方便让我与依依见上一面?我想和她好好聊聊。”柳正钦的眼神闪烁不明,向外的步子却不停下来了:“最近怕是不行……等我先和她说一说,你们……就再等一等吧。”
傅云天看着那个逃一样离去的背影,抬手揉了揉疼的直跳的额角,竟觉得连着几天几夜剿杀悍匪时都没有现在这般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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