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晚上回到家,很想给自己煮点粥,可袋子里的米已经见底了,而且,屋里黑漆漆的,我也懒得摸黑鼓捣了,索性直接躺在床上。以前听何妈说,她很小的时候,家里人口多,吃不饱饭,晚上饿了就早早睡下,睡着就不饿了。这段时间,我也尝试用这个法子,饿了就躺下睡。
自日军对南京实施轰炸以来,物价可谓日日飞涨。在《新民报》时,我的薪水是55元/月,这已算一笔丰厚的收入了,可每月依然过得捉襟见肘。如今,在医院做护理的收入,只有《新民报》的三分之一。每日,除了担惊受怕,还要为房租和米面油盐发愁。为了不超支,能省的我都省了,比如:不点灯。由于空袭,我住的这幢楼和附近几处已断电,为了节省,我更是连蜡烛也舍不得用。其次,是买一些快烂掉的菜,用盐水煮一煮、腌一腌,这样,就可以不用吃油;并且每日只吃一顿或两顿饭,每顿一碗粥或是一碗面糊糊煮的汤,就着盐水腌的菜•••••
想起小五说的,他们这两日就要走了,我不禁又陷入伤感中,该来的或不该来的,终究要一个人面对。
“笃笃笃”,有人敲门。
这个时候会是谁?隐约有种预感。
起身,下床,摸黑来到门边。
“是谁?”我没有立即开门。
“顾太太吗?我是小五。”虽已有些猜到,但还是很惊喜。
打开门,小五旁边,站着郑云柏。
“怎么是你们?快请进。”
“顾太太,你怎么不点灯?”进屋后,小五问道。屋内一片漆黑,他俩只能站在那里。
“你们怎么过来了?梁伯没有跟你们一起吗?”早上忘了问梁伯,小五从医院走后,我还后悔了好一阵。
“哦,梁伯这次没来南京,在澳门。”小五回答。
摸索着,终于在床边的柜子找出半根蜡烛,我想留到万不得已时再拿出来。正发愁怎么点着它,小五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火机,“砰”火苗燃起,屋子里有了光亮。
“快坐吧。”屋里除了一张床、一个柜子和一张书桌外,还有两把椅子,他俩一人坐一个,我只能坐床。
“顾太太,你一人住这里安全吗?”小五又问。
乱世之中,能有容身之处已属不易,哪里又是绝对安全的?
“小五,别再叫我顾太太了,叫我的名字吧,宋文清。”几个月来,我已试着让自己忘记顾家少奶奶的身份,今天被小五这么一叫,心里又像是被什么刺了一下。
“哦,是。”小五也觉察出不合适,急忙改口,“宋••••那个•••••唉••••不如,我就叫你文清姐吧。”
“好啊,就这样叫吧。”看到小五窘得脸都红了,我忍不住笑了。
“你打算一直在这儿住下去吗?”坐在一旁的郑云柏,开口说了见到我后的第一句话。
进来后,他默默环顾了一下屋子,然后,默默坐下。
“是的,既然来了,就不想再离开。”我回答。
“小五告诉我,你那两位同学已经回长沙了,你在这里还有亲人和朋友吗?”郑云柏接着问。
“没有•••••”虽有无奈,但我还是不想让他们看出。
“南京城怕是守不住了,这两天,各国大使馆都在撤离,我觉得,你应该离开这儿。”郑云柏继续说。
“哪里还不都是一样?正值乱世,就算去了别处,又能如何?”我低下头去。
其实,并非不想离开,只是,无论对谁,我都会这样说,虽不情愿,却也只能如此。况且,离开又能去哪儿?
“总会有去处的,先出城后再作打算。”郑云柏的声音很平静,也很有力,就像在秦府回答我那句:“会有来日方长”一样。
“我曾在南京读过书,对这里还算熟悉,也有感情。”这是真的,对我来说,济南之外就是南京,其他地方都太过陌生。
“其实,走了的那些人对这里又何尝没有感情,你不过是在这儿读过几年书,多少人却是连家都舍弃了。”郑云柏的神色有些黯然,此刻,我想无论换作谁,内心怕是都难以轻松。
“也许,未必会那么糟,日本人即使攻进城来,这里有数十万民众,他们真能大开杀戒吗?”其实,数月的轰炸,已是不争的大开杀戒,这话也只能是自己安慰自己。
“呵,1928年,日本人在济南城内干的那些事,你不会没有耳闻吧?”郑云柏显出不屑。
我又怎会不知。
日军在济南制造那次惨案时,我还在詹姆斯的学校读书。记得那是五月,那些天,济南城也如同现在的南京,让人感觉暗无天日。当时,城内一些商人为求自保,成立商会,主动讨好日本人,其中,就包括我爹。詹姆斯曾对我爹的这种做法表示愤慨,但他对我说,我爹那样做,有他的苦衷。自那次后,我与我爹就疏远了许多,娘过世后,他又续弦,我们之间的交流似乎就更少了•••••
都是往事了。
“现在走,还来得及。”郑云柏抬起头,烛火中,又触碰到那对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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