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医院里很多外籍员工都在忙着撤离。
上午到医院时，几名负责财务和其他行政工作的外籍员工正在走廊里和鲍恩典女士争吵。
鲍恩典女士来自美国马里兰州。
前几日，一个小产的年轻妇人急需输血，而血浆早已告罄，情急之下，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被安排抽血化验，后来查出我和那名妇人血型相配。那天，从我身体里抽出两管鲜血后，我感到眼前一黑，没了知觉。
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鲍恩典女士的办公室里，这儿不仅是她办公的地方，也是卧室，她为我冲调了一杯牛奶，并在里面加了一块方糖。那是我和鲍恩典女士第一次交谈，她告诉我，早在1919年她就来到了中国，一待就是近二十年。
“I want you to stay。”（我想要你们留下来）鲍恩典女士和那些人说。
“Why do we have to stay？Stay only wait for death！”（我们为什么要留下？留下只能等死！）那些人情绪激动，激烈地和她争吵。
最终，决定和鲍恩典女士一起留下来的外籍员工有三人，他们是威尔逊医生、屈穆尔医生和韩德思女士。
“This is my home，I'm not going to leave。”（这是我的家，我不打算离开。鲍恩典女士说。
这件事对我触动很大，看到他们4人如此坚决地留下来，纠结在我心中多日的想法也随之释然•••••
12月9日。
一大早，光华门、雨花台、紫金山、中山门等处，频频传来枪炮声，日军的飞机在南京上空撒下《投降劝告书》，规定国军须于明日正午在中山门外步兵哨所接洽投降。
到医院后，我听众人说，光华门要失守了。
这些天，不断有受伤的守城士兵被送进医院，上午，我正在给一个眼睛被炸伤的士兵包扎时，医院的护士小枫跑进来，说外面有人找我。
将手中的纱布交给小枫，我走出病房，走廊上也住满了人，有些躺在长椅上，有些直接坐在地上。
远远看到小五站在乱哄哄的走廊尽头，见我过来，示意我到楼梯拐角。
“文清姐，我刚去了你家，见你不在，就赶到这儿来了。”许是走得急，小五额头上冒出汗来。
“日本人给各国使馆下了最后通牒，要求今天必须全部撤离南京，少爷让我来通知你，快点收拾行李，中午去码头搭美国军舰离开。”小五说。
“可是，小五，我不打算走，这里每天都有很多伤员，我要留下来帮忙。”没有犹豫，我已下定决心。
“留下来？！文清姐，南京城守不住了，再不走真的就没机会了！你一个人留在这里，如果有什么事怎么办？！”小五有些急了。
“鲍恩典女士他们都留下来了，怎么说这里也是安全区，日本人说过，不会进犯这里。”这话，我说得没有多大底气，日本人如果真的攻进城来，安全区是否安全，没人会知道。
“日本人的话你也信？！”见我如此态度，小五更着急了。
“如果真有不测，也是命该如此，只有听天由命了•••••”心内不免凄凉，我的命也许本该如此，只是，这世上最令我放心不下的，就是我的无忧。如今情形，纵有牵挂，却又能如何。
“可是，文清姐•••••”
“小五，不要再说了，我心意已决，替我谢谢郑先生，你们不要管我，快点离开吧！”我打断小五的话，催促他离开，转身向病房走去。
身后，小五愣在那里•••••
当日傍晚，城内传来消息：卫戍司令长官唐生智，下达了“各部队应以与阵地共存亡之决心，尽力固守，决不许轻弃寸地”的命令，并将一切渡船收缴，决心背水一战。
国军的不屈，让大家颇为动容，仿佛又看到了希望，鲍恩典女士听到消息后，双手合十祈祷。
入夜，炮火声依旧不断，国军与日军的交战已到了最惨烈的时刻。
此时，郑云柏和小五，他们应该登船离开南京了。
起身坐在床上，环抱双膝。自打青岛的遭遇后，每夜都要醒来一次，在南京这段日子，更是如此，有时是被空袭惊醒，有时是自然醒。
此刻窗外无尽的黑夜，似乎正预示着南京的命运。
12月11日，日军下令对南京城进行总攻。
其实，淞沪会战已使国军消耗过大，经多方拼凑，南京守城兵力仅得12个师，约12万人，其中，新补士兵约3万人，未受训练，就匆促上阵。
12月12日晚，整个南京城没有电、没有水。城门被重炮轰击着，城内更是不断传来激烈的枪声，此时的古城，俨然成了与世隔绝的死城。
12月13日。
一大早，走在去医院的路上，由于医院和我租住的地方都在安全区内，此时的街道满是匆匆涌来避难的人。
上午，从医院外传来消息：日军自中华门侵入城内。医院顿时像炸开了锅。
不久，又有消息传来：光华门、中山门、和平门也相继被攻入，日军占领了国民政府。
午后，浦口也被攻占。
至此，南京沦陷。
一天内，不断有退进城的国军士兵进入安全区躲避，医院里更是进来不少受伤的士兵，我和小枫一刻不闲，消毒器械、准备纱布、替伤员包扎、换药、帮医生准备手术•••••
医院的院子里安置了很多难民，拖着行李的一家老小，妇女们带着孩子、被褥和小包衣服，年轻的姑娘剪去了头发，脸上涂满黑色的煤灰。
鲍恩典女士不仅要负责医院的工作，和大家一起救治伤员，还要和安全区委员会的成员一起想办法，为难民们提供最基本的生活用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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