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蕊瞬间如触电一般怔住,好一会儿才转过身来,惊道:“浮夸哥哥?”旬鸣破不得不跟着转过来,那平和的面容终于露出了一丝轻蔑与厌烦。
浮夸跑到她跟前,千言万语如洪流于心中狂涌,却又无法宣倾,只僵硬杵立着,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方才不经意间吃了些杂七杂八的包子,什么葱味蒜味韭菜味,此时统统一呼而出。天气有些寒冷,但旬鸣破忍不住撑开了手中的香折扇,轻轻扇了起来。
终于,浮夸还是将所有话语都咽了下去,然后用那似颤非抖的嘴巴吐出了两个字:“是我……”
兰蕊听了,瞬间扬起嘴角,露出了一如从前的笑脸,惊喜道:“浮夸哥哥!”不知为何,浮夸竟也不自觉地跟着咧出了笑脸,只见兰蕊转而皱眉道:“你没事吧?我好担心你……”
那清甜的笑脸,那轻柔的语气,此时仿佛一把利斧,只一下,便剖开了浮夸的心墙,之前所有的惶惑,所有的忐忑,所有的羞耻,所有的哀伤,所有的焦急,都在一瞬间统统消散,而心墙后面的那颗心,真像极了一条卑贱的狗,如在无尽漆黑的孤独中终于找到了主人,疯狂摇着尾巴。
“我也好担心你!”浮夸把笑脸咧得更灿烂了,正想接着说下去,将久憋于心的话语吐出来,却见兰蕊摇了摇她身边这男子的衣袖道:“我没事,是鸣破哥哥救了我。”
浮夸顿时把话又咽下去了,向旬鸣破投去亦慕亦妒的眼光,出于礼貌,还是微微笑道:“谢谢你救了兰蕊,还有刚才替我付钱。”然而旬鸣破似乎懒得跟浮夸扯,只点了点头便转向兰蕊道:“出门时你父亲吩咐不要逛太晚,现时候不早,回去吧。”
兰蕊笑着应嗯,向浮夸摇手道了别,接着又被旬鸣破牵着转身离去了。浮夸深知此次回来不易,一急,又连忙冲上去拦住,情不自禁地抓住兰蕊双肩,慌乱道:“兰蕊,你知道吗,我每天都好想你,我真的……”
话只说到一半,浮夸突然被那什么破哥哥一掌猛地推开了,连退了好几步,差点摔倒,站稳看去,只见对方面带怒色,斥道:“当街当众手脚放尊重点!你不知羞耻我不管,但若坏了小蕊清白,休怪我不客气!”
浮夸也忍他很久了,当即回骂:“我跟兰蕊早好上了,恋人亲肌,何以言耻?!”此话一出,周围行人不禁一阵哇然,又纷纷围观过来了。
旬鸣破见他口齿非礼,有污于小蕊,顿时怒火中烧,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抬拳当口揍了过去。浮夸只觉嘴角处一阵剧痛,紧接着便是一股暖流沿着嘴角而下,是血,虽然他不懂武功,但此时也本能地紧握拳头朝对方脸部砸去,然而这种小儿拳,旬鸣破一掌轻易接住,用力一抓,揉得他的拳头咯哆响,浮夸虽然痛,却紧咬牙关不吱声。
旬鸣破又讥道:“亭叔所言不差,你可真是个爹弃娘舍没教养的东西!”浮夸受这般大辱,顿时往事翻涌,哀怒交杂不能自已,当即一额撞去。旬鸣破比他高出半个头来,正正是鼻子受难,任凭他武艺高强,也哪怕浮夸弱不堪击,再脆的额头总比鼻子硬,旬鸣破当即被撞得酸痛难耐,差点流出泪来,若不是浮夸不曾习武修炼,这一撞保准让他破相见血。
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愤怒,旬鸣破顿时满脸通红,紧抓着浮夸的拳头猛地一反扭,当即把他的前臂给扭脱臼了,这下浮夸终于忍不住,嘶声叫起来,旬鸣破暗喜,又抓住他的另一只手,刚想扭时,突然听见兰蕊一声大喊:“别打啦!”
两人惊看去,只见她僵僵站在原地,难为情道:“浮夸哥哥,我什么时候说过,你我是恋人了?”
嗡——
浮夸顿时傻了,只觉街上所有吵杂声瞬间销匿,只剩下强烈的耳鸣和兰蕊的话语在回荡。旬鸣破那么大力才将他的手臂扭脱臼,而兰蕊只是轻轻一句话,便将浮夸双脚斩去,让他无以立足,此时此刻,他才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真的正如面前这位义愤的美男子所言,是个不要脸没教养的东西。
但他又怎么舍得承认自己没教养,那可是最宝贵的凭证啊,时刻证明着自己曾被父母期待过,教诲过,疼爱过。却又不知为何,每见了她,总顾不上什么教养,什么品德。卑微吗?低贱吗?心若有所相依,再卑微些有何不可?情若有所相悦,再低贱些又有何妨?
心太沉重了,没有支撑不会安稳;心又太贫瘠了,没有滋润不会蓬勃。浮夸本来就一无所有,也别无所求,因此天不怕地不怕,但此时他却不自觉地颤抖了,他竟是这般惧怕心里那无底的坠落,无边的荒凉;他也不自觉的哀求了,求她再投来像以前一样亲密的目光,爱情这种东西若能乞求,他宁可做一辈子乞丐。
对着空洞茫然的浮夸,不知是因为懒得跟这种人较真,还是因为反省到自己下手过重,旬鸣破慢慢地放开的双手,转身牵起兰蕊离开,才走几步,又听到身后呼喊:
“兰蕊!!!”
旬鸣破本不想再理会,但兰蕊却止住了,转过身朝那个呼喊过来的方向看去,木然等待着。
“我爱你!!!”浮夸似乎用尽了所有力气嘶喊,这声音远远超过了刚才脱臼时的痛叫。
全场顿时哇然,议论纷纷,连旬鸣破也不禁震惊,他实在无法理解,这家伙竟能如此不顾颜面,在众目睽睽之下高喊这般羞耻的话语来。兰蕊也顿时刷红了脸,僵硬着一眼不眨,那神情浮夸从未见过,他看不透,也不敢猜。
吵杂的围观人群很快又安静下来了,个个都盯着兰蕊看,心急等待着她表态,但是过了许久,兰蕊仍然一言不发,终于还是转身离去,这一次她没有等那破哥哥牵引,自己走去了。
当当当当……是公共马车到了。浮夸看着兰蕊被牵着上了车,没过多久,车上便满载了,车夫又摇着铃铛,当当响着离去,浮夸始终不敢眨眼,生怕错过兰蕊的回眸,他多希望她能回头看他一下,哪怕只是一瞬间。
然而他始终什么也没等到,直到马车越来越远,消失在夜街之中。围观者见好戏已过,渐觉无趣,都纷纷散去了,只剩下浮夸一人还伫立在原地。
瓷说鬼叔的寒气十分凛冽,足以让人生不如死。浮夸此刻不禁摸了摸丹田,那里寒气仍在肆虐,但也不过如此罢了,这种程度,跟心里的寒凉比起来,算的了什么?
痴呆许久,浮夸才开始挪动疲倦的步伐,拖着僵硬的身躯离去。也不知走了多久,或许是因为潜意识里就想一个人静一静,他走着走着竟不经意地走到了冷清的小巷,直到回过神来时环顾了一下,只见稀疏的街柱上,那伶仃的灯笼正随风摇曳。
一座城,因为住着心上人,所以繁华,但也因为这个心上人,它随时都有可能变成一座空城。浮夸叹了口气,低头继续前行。
“又见面了。”
突然传来一句细语,顿时把浮夸吓着了,抬头猛看去,只见一边的灯柱有一人依靠着,那人一身黑袍,白色腰带横于腰间,他双手交叉抱臂,一把剑斜插于肘内,双眼正盯着浮夸看。
“伍长?”浮夸惊道,接着昏暗的灯光,能看清对方,正是阿天晴风他们的伍长!北城边站直了身子,改抱臂将双手负于腰后,向浮夸走近了两步顿时又收住了,目光不禁落在了他那交领内的胸膛。
浮夸因刚才被旬鸣破扯过衣领,此时衣衫不整,而那袒露着的咒印,在昏暗下正发出微微红光,北城边见了略有所思道:“我还以为你已经死了。”浮夸诧异道:“你什么意思?”他实在无法理解,这伍长与自己不过是见过两次面,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小心漾溪萱儿。”北城边并没有接话,反而严肃说道,这让浮夸更懵了,道:“你在说什么?”只见眼前这伍长还是没有答释,接着道:“她已经查出你就是移魂尊者。”
浮夸顿觉轰然,像是遭了晴天霹雳,如此重大的秘密,自己一直以来坚守着,这下怎么一转眼有那么多人知道了?之前危急时虽有用过移魂大法,但都处理得相当隐秘,且当下时代修仙鼎盛,随处可见因运功而飘出气雾的情景,就算自己当时移魂飘出的黑红之气被人看见,也并不能作为证据被认定那是在移魂。
他又不禁想起当初一家人遭受逼迫的情形,顿时毛骨悚然,慌乱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北城边却依然没有应答,继续说道:“不过左相府里并无大动静,看来她并没有上报,具体原因尚不清楚。”
浮夸越听越懵了,一时间口哑哑,吐不出半个字来,北城边见他这般神情,便没有接着说下去,而是伸手去抓起他受伤的手,猛地一推,随之听见哆咯一声响从那手肘中传出,以及浮夸因疼痛而发出的闷叫。
“为什么要帮我?”浮夸忍痛急问道,只见伍长终于接话:“因为有求于你。”他听了不禁皱眉暗忖,顿时又瞪大了双眼,惊问:“移……魂?”
北城边又没有接话,且再看了看他胸膛上的咒印,忍不住抬手指了指道:“你知道这是个什么符咒吗?”浮夸也看了看自己的胸膛,然后对他摇了摇头。
北城边没有再说什么便转身离去了,留下浮夸孑然愕然于凄冷空巷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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