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萨看着汗流浃背的老船工,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先是问店伙计买了一件可以蔽体的长衫,又吩咐尼诺去买酒给船工压压惊。看着船工一副将要昏厥的样子,一时间把自己来找他的目的都忘了。
“谢谢……”船工一边拍自己的胸脯,一边喝着酒,“谢谢您,小姐……”几口下去,终于回过了神:“唉……小姐,我是在哪里见过您吗?”
“不,我们素昧平生,我们冒昧的来找您,是为了向您寻求帮助”,她大致介绍了自己的情况,并报出了何塞的名字。
“哦……是何塞啊”,老船工点点头,“我倒是有一年没见他了。得了!既然你们是他的朋友,小姐,何况您又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没有理由坐视不理啊!赴汤蹈火都没有问题……哎呦哟,抽筋了抽筋了,少年,你给我捶捶腿。”
尼诺看看船工,看看罗萨,又看看船工:“我拒绝。”
“唉……算了,我自己来,我自己来”,船工咳咳地弯下腰开始捶自己的腿,“哎呀呀,腰酸了腰酸了……”
“一下子两个女的,腰不酸才怪”,打杂的小厮在一边笑得起劲,“也不瞧瞧自己多大岁数了,不掂量掂量自己的能耐!”
“咳咳!”老船工直起身子想要站起:“差不多了,我们走吧,两位。今天晚了,既然你们跟法兰特斯家有渊源,又有恩于我,就让我尽一下地主之谊吧!晚上,我给你们安排一个住处,明天一早我带你们上船。唉……少年,扶我一把,走路费劲呢!”
看着尼诺无奈的样子,罗萨强忍住才没有笑出,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看着少年搀扶着船工。
“小姐,冒昧问一句,您跟何塞是什么关系啊?是……是那种卿卿我我的关系吗?那家伙可受欢迎了,偶尔来这一趟,那些女人的眼睛不是放光啊,简直是要喷火啊!不过港口的女人呐,他哪里看得上啊!”
“不,我们仅仅是朋友”,她回答的干脆,“不过多亏了他,才让我们能够有幸得到您的帮助。我想,我得同时感谢您和他两个人。”
“唉……小姐,请您走到前面来”,弗莱尔转过身,看着她,“小姐,您年纪这么轻,怎么负担这么重啊?我认识何塞的祖父与父亲,像何塞这种世家子弟,有点像阿波罗雕像和披着人皮的得奖**的中间物,谨慎一点是没有错。不过,小姐,像我这把老骨头,都尚且明白人生得意须尽欢的道理,像您这样风华正茂的人,怎么拘谨的像一个老学究呢?”
罗萨微笑着摇摇头,没有说话,想要搀扶船工,却被船工拒绝:“您是何塞的朋友,我不会让您做这种事。走吧,少年,我带你们去我住的地方。明天一早就要赶路,住得远了不方便,在港口住啊,还是住我那儿比较安全。”
走了十来分钟,就到达了船工的住所,这是个条件很差的小阁楼,低矮的居室里充满了海风的咸湿气味和浓重汗味。只有一张床,上面零散的放着一条薄薄的被褥,入了夜,显得越发冷清。罗萨觉得,这个地方――与其说是“家”,还不如说是一个用来储藏废品与烘培臭味的发酵室。
一些绳索和铁制的用具零散在地面上,生了锈的六分仪,沿着腐朽的墙角垂落下来。破旧的衣物堆积成半人高的小山,发出陈腐的异味。整个房间潮湿的如同雨后森林,只差那蠢蠢欲动、蓄势待发的蘑菇从发霉的地板上长出。如果蜘蛛能够容忍阴湿,应该会喜欢这里。
“小姐,我知道脏乱了一点,实在是委屈你们了,不过现在离开船也就五六个小时了,麻烦你们将就一下吧”,弗莱尔笑的颇为不好意思,“我一个人,平时也有大半年不在家,回来也只是睡个闷头觉,倒是还能凑合。如果一早知道你们要来啊,倒是会请个人帮忙打扫一下,可现在……你们睡着,我出去另找个地方窝一晚,明早再来接你们好了。”
“不……没关系”,罗萨注视着正朝向海的一扇窗户,“我在那里靠一晚就好了,我们自己也带了些铺盖,能对付过去。您的床还是您自己睡吧,没有关系,这么晚了,恐怕大家都要受些委屈。尼诺,麻烦你把自己的毯子拿出来,我的等会儿我自己会拿。还有弗莱尔先生……我还有一个请求。”
“您说,您只管吩咐……”船工忙不迭地回答:“只要我能够做到,一定会尽力去做。”
“明天我们上船之后,那些毯子恐怕会是累赘,就麻烦您替我们收着吧,我们自己带着行路也不方便。”
“……”船工看着她,蜡黄的脸上的表情让人看不清:“小姐……您……”
“没有别的事了,那我去收拾了,您也睡吧”,罗萨转头下阁楼,去把自己的马拴好,顺便从钱囊里拿了几个金币,转身又返回船工住处,看到船工已躺在床上,而少年,也已默默地把自己的铺盖铺好。
她靠在窗边,望着窗外,她不知道疾病到底给这个城市带来了什么,可窗外忙碌的人群还是开心的如逢盛宴。不远处的酒馆里,传来了水手们的斗酒声和划拳声;不知道是哪国的大胡子船员边喷酒气,搂过了穿着花裙子的姑娘走过门前;又不知哪里来的年轻水手成群地在欢呼,
他们的响指声飘荡到窗前又散去。
“小姐……我记得何塞以前告诉我”,船工似乎是睡了,又像是没有睡,话说得有点迷糊,“他说他一定会介绍他的新娘让我认识……您……呼呼……”
罗萨没有回答,继续望着窗外,更远处的地中海,有着缄默的神采。她知道自己之所以会毫不犹豫地来到这里,是出于对何塞的信赖。可是信赖,仅仅只是信赖,如果没有能够交叉的节点,她知道自己还是得往前走,一往无前地走。
第二天凌晨,她便被弗莱尔叫醒了,半睡半醒间,她抓紧时间呼唤尼诺起床,草草收拾了一下,三人便火急火燎地往码头赶去。
码头早已人头攒动,提着大包行李的男人、抱着哭泣婴孩的女人、腿脚不便的老人和叫卖物品的孩子,把码头几乎水滴不进。更有面色匆匆的乘客,提着一笼笼的家禽在人群中向前拥挤,所有的空隙几乎都被填满。身材矮小的老船工一手拉着一个客人在人群中向前勇闯,罗萨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被抓住了颈部的鸭子,连动弹都很困难。
她刚从一个高个子男人的胸前擦过,又踩到了泼辣女人的脚后跟,还没来得及道歉就又踢到了摆在地上的鸡笼,一番腾闪躲挪之后,她终于庆幸自己还有命回家。弗莱尔以自己勇敢的冲撞精神和灵巧的躲闪技艺,将两位无用的客人生拉硬拽到甲板前,罗萨抬头看,这时天才刚刚亮。
弗莱尔大功告成地拍了拍手,然后对着守在踏板上的船员替客人们说情。几番对话,再加上一个金币,船员终于放了行,被身后涌动的人流推上甲板的她,甚至没有机会向弗莱尔道谢。好不容易跑到甲板上,听到弗莱尔正大声地对自己喊再见,她心里一阵阵感动,“谢谢您啊”,她大声地说。
“罗拉,马……马在货物仓里啊……”老船工使劲地大喊着。“呃……我叫罗萨呵”,罗萨笑笑着坐下,觉得老船工挥手的样子很有潇洒的风度。
[1]谣言季节:当时的交通很不便利,到了冬天道路封闭之时,信息就几乎无法传播。就西班牙的庞大国土而言,从新大陆的一个消息传到艾斯科里亚可能需要好几个月的时间,因此可以称之为“谣言季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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