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任知府贡靖国早在昨日已经上任，他十分低调，除却在晋江县令梁道凝的盛情邀请下出席了一下私人性质的接风宴，而后便不再见客，泉州府治下的其他几个县令连夜赶来晋江县拜访求见也被他以身体不适为由谢绝了。
今日天色还未亮，贡知府便穿着一身便服，十分低调地从府衙后门溜了出去，在一个仆役的带领下赶去码头乘船前往侯官。
三司的驻地便在福州府的侯官县，这里乃是省城。布政司的公署位于侯官县的当三山之上，贡知府乘坐快船于中午时分赶到了侯官，出人意料地他并没有去巡抚行辕拜见巡抚大人，也没有前往布政司公署拜会布政使，而是径直在仆役地带领下去了都司公署所在的越王山。
福建都指挥使司于洪武八年兴建，位于越王山东麓，布政司之东南，为元朝总管府旧址。洪武初年改为卫署，后又改回都司公署。都司的机构比较精简，下面只有经历司、断事司、司狱司三个机构，总共二十来人。
都指挥使公馆，那名领路的仆役把贡知府带到后便匆匆走了，贡知府见都指挥使还未到，心中有些芥蒂，便老神在在地坐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起来。
“贡知府，杂事缠身，未能远迎，还请包涵啊。”过了大约小半刻时间，一个洪亮的声音传入闭目养神的贡知府耳中。
贡知府睁开眼睛，见堂外一个白须老者人未至，那大嗓门便震得人耳膜发痒，正是福建都指挥使张用贤。贡知府忙站起身来，上前两步拱手笑道：“张大人话重了，下官等些时候不碍事的。”
贡知府本来无需跟都司这么客气，因为知府不归都司管辖。但是他不同，他不仅是知府，而且还秘密兼了一个‘福建兵备道副使’的头衔，然而这个福建兵备道副使的职务还未正式任命下来，鲜有几人知晓。身为福建兵备道副使，贡知府以后自然少不了要跟都司打交道，是以他才会以如此恭谦地态度对待一个武官。
张用贤虽须发皆白，但面色红润，中气十足，不显老态，他笑道：“不知贡知府前来都司有何贵干？”
贡知府心里暗笑一声，他也不废话，径直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递给张用贤，说道：“下官所为何来？张大人看过书信便知。”
张用贤早就听闻了风声，他接过书信，抽出信纸看了起来。信纸上不过寥寥几语，张用贤却用了许久工夫才看完，尤其是看见落款的署名，他心中涌起惊涛骇浪。
“兵备道副使？福建真的要变天了吗？”张用贤暗自心惊。
兵备道，明制于各省重要地方设整饬兵备的道员，置于各省重要地区。明洪熙年间始置，本为遣布政司参政或按察副使至总兵处整理文书，参与机要之临时性差遣。弘治年间始于各省军事要冲遍置整饬兵备之“道员”，称为兵备道。置兵备道副使一名，掌监督军事，并可直接参与作战行动。
如今倭寇早已荡平，福建二十多年来未有战事，突然下来了一个知府居然身兼兵备道副使，其中的用意再是明显不过了。
张用贤折好书信递还给贡知府，脸上的笑意渐渐隐去，他神色郑重地说道：“贡知府今后若有困难可以来找老夫，若是力所能及自不推脱，不过老夫眼看就要致仕了，不知道还能否帮到贡知府……”
……
“二哥让人重伤？怎么会这样？二哥不是在金门做副千户吗？难道如今沿海还有倭寇？”听秦宣说二哥秦铭受了重伤，秦臻很是愕然，记忆中的那个疼他宠他、教他习武、带他打猎的二哥的面容清晰鲜活了起来，他脸色焦急地追问。
“倭寇？哼，要真是倭寇尚且罢了，可是打伤你二哥是那些比倭寇还要凶狠的混账东西！”秦宣把手狠狠拍在太师椅的扶手上，咬牙切齿地说道。
秦晖脸色稍稍平静一些，他沉声说道：“二弟不必动气，跟那些东西见气是自降身份，而今铭儿已经如此，生气没有用处，叫他们血债血偿才行！老夫说什么也不会放过这些丧心病狂的混账东西，居然动用三桅炮船，你们不仁也休怪老夫不义！”
并不知道秦晖扣押余邦侯三船私盐的事情的秦臻听两人对话，感觉一头雾水，他追问：“大伯，是谁重伤了我二哥？为了什么？”
“说起来都是你小子惹出的乱子，要不是你绑了余邦侯废了他的嫡子，就不会有这事了。你大伯听闻你叫泉州卫扣了，于是便派人通知你二哥扣下余邦侯与张定远走私的盐船，事情便是因此而起。”秦宣埋怨地说道。
“我……”秦臻无语以对，二哥受伤竟是因他而起，这叫他心中很是内疚，说不出话来。
“不对，张定远与余邦侯怎么可能有能力在海上重伤二哥？他们哪里来的炮船？泉州卫纵使有南日水寨也远远不是二哥的对手啊。”念头一转，秦臻便发现了疑点，疑惑地看向秦晖与秦宣。
秦晖与秦宣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读出一丝惊讶，秦晖深深地看了秦臻一眼，他道：“是谁重伤你二哥的已经不重要了，如今你二哥身受重伤，正在救治，大夫说性命无虞，只是身上的伤势没有一两载不能痊愈，唉……”
听秦晖说自己二哥没有性命之忧，秦臻稍稍松了口气，提着的心放了下来。
秦晖唉声叹气，不再说话。秦宣接过话头，道：“而今武举开科在即，你二哥却身受重伤，若是错了这次，再想考就要等到三年之后。三年之后，那时你二哥的伤势也不过才初愈，身体正需调养，自不能参加武举，如此一来，白白浪费了六年光阴，叫人扼腕叹息。”
秦家身为实力能够挤进福建前三的大海商，其根基比起别人来要弱上许多。秦晖这个永宁卫指挥使并不是世袭的，卸任之后权力要全数归还阚家。一旦没了手中的权力，以秦家这么显眼的大块头自然会叫无数饿狼撕成碎片，不想家道中落甚至破家灭门只有早做准备。
而秦臻的二哥秦铭便是支撑起秦家偌大家业的希望，只要秦铭能够考中武举，再加上秦家这么年来积攒下来的人脉关系，帮秦铭铺好一条光明大道自不在话下。甚至秦晖还打算以后想办法帮秦铭坐上福建都司都指挥使的位置，如此秦家便能不必担心别人觊觎，而且还能获得更大的发展。这一切的设想都是以秦铭能考中武举为前提，因为想要担任都指挥使只有武举出身才行，土官是不能担任都司的。
如今好了，秦铭受了重伤，想参加武举只有等到伤势痊愈，那样就要白白六年光阴。秦晖已经等不到那么久了，他最多还能在永宁卫指挥使的位置上再赖三年，三年过后他就得致仕把权力交还给阚家。到了那时，秦铭考不考武举已经没有意义了，因为对手不会给秦家喘息的机会，等秦铭坐上都指挥使的位置，秦家已经被人啃噬干净了。
“爹爹您的意思是让我顶替二哥参加武举？”话说到这份上，秦臻要是再不明白两人的意思可以直接找个豆腐撞死了。这两人想唱一出狸猫换太子的好戏，想让自己当那只狸猫。
“不错，你与你二哥不仅相貌酷似，就连骨子里的性情都是一样，真要感谢老天爷把你们兄弟俩生的如此相似，不然咱们秦家的家业就危险了……如今你二哥受了重伤，我与你大伯商议了一番，也只有你是代替他参加武举最佳人选。”秦宣脸色严肃地盯着秦臻，郑重地说道。
秦臻神色变幻，早就想大展拳脚的他听了秦宣的话生不出没有一丝激动兴奋来。他二哥重伤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这才让秦臻意识到了危险，这叫他知道自己先前的计划、想法是多么的幼稚与可笑。海商的纷争的不是过家家闹着玩，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命丧黄泉。管你是谁？只要挡了别人的路，就算天王老子也得留下命来！
秦晖与秦宣见秦臻低着头不说话，他们眼中的讶色越来越浓，原本以为秦臻会义愤填膺、毫不迟疑地答应下来，却想不到秦臻会是个这么一个沉默不语的反应。
“臻儿，你若是不愿就算了，为父也不为难你。”秦宣见秦臻久久不语，他出言刺激道。
闻言，秦臻猛地抬起头，眼神没有一丝波动，他缓缓出声，说道：“爹爹不必激我，我身为秦家之人，正值秦家需要出力的时候岂会退缩？无需多言，我自当全力以赴。”
“好，这才是我秦家子弟应有的气魄！”听闻秦臻的话，一直在那唉声叹气的秦晖顿时拍案叫好，他想不到眼前这个叫自己一直视作纨绔的侄儿居然有这样的一面，着实叫人惊喜。
秦宣也是惊愕不已，他仔细地打量自己这个幼子，突然感觉有些陌生，却一点儿说不上哪里不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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