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日水寨屯兵两处,一屯旧岱屿,一屯湄洲岛,分兵两哨,守望互助。战时若敌寇攻至,进退皆从容,若旧岱屿寨破则可退守湄洲岛,与平海卫、浯屿水寨会哨一处,合击敌寇。
作为南日水寨的钦依把总,虽然只有今岁轮值,来年就得滚蛋,但张定远对南日水寨的事务依旧十分上心。不上心不行啊,好不容易抓住这个机会准备干些大买卖,自然是得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然而张定远这个美好愿望却被无情的现实给戳破了,因为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员。张定远同志很不幸,他就摊上了余邦侯这么个儿队友。
湄洲岛,张定远亲自坐镇在哨所中。自从昨日深夜听到金门附近的海域上爆发炮战,金门所守御副千户可能身亡的消息,刚开春的天气张定远硬是吓得浑身出汗,眼冒金星。好不容易缓过气来,他第一反应就是被人阴了,这事根本不是他干的,他还没来得及报复秦家就被有心之人给栽了赃,他又惊又怒,跳着脚骂娘,把家中的瓶瓶罐罐悉数摔了个粉碎。
张定远发怒之后,马上平静了下来。他提笔疾书,写了一封言辞恳切的书信托人送去水澳城,在信中赌咒发誓这事绝对不是自己干的,最后送信人回来却告诉他水澳城城门紧闭,将其拒之门外。闻言,张定远的冷汗刷刷地往下淌,知道这黑锅自己算是背定了,哪怕秦家知道这事不是他干的也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会拿他这个倒霉蛋顶包找回丢失的颜面。
想明白此间关节,张定远不再寄希望秦家,他立即动身前往旧岱屿的南日水寨,下令全寨开拔,退回湄洲岛两哨合兵设防,严令水寨的战船不能远离湄洲岛方圆一千丈海面的范围,连例行的巡防都不管不顾,龟缩在湄洲岛不敢动弹,生怕遭到秦家的报复性袭击。
湄洲哨所的一间偏厅中,张定远坐在厅中愣神发呆,天还未亮他赶到了这里,就这么坐了一整天,水米未进,神色有些恍惚。
“余邦侯,该死的余邦侯,这一切都是这个蠢货还有他那个蠢货儿子惹出来的乱子!要不是这对蠢货父子招惹秦家,我他娘的至于落得如今这样狼狈的份上吗?”张定远嘴里咬牙切齿地喃喃自语,发泄着一腔怨气。
“把总大人不好了!警戒的哨船发现一艘三桅炮船出现在咱们的海域上,正朝湄洲岛方向驶来,估计小半刻的功夫就要开到了!”一名哨官急匆匆地跑进偏厅,神情骇然地跟张定远汇报。
“什么?!”张定远霍地一下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听了哨官的汇报,他不禁一阵眩晕,身体无力,又瘫坐回了太师椅上,久久不语。
“把总大人,咱们该怎么办?”哨官神色惶恐,顾不上上下尊卑,他急声追问张定远,要他拿个主意出来。
沉默了片刻,张定远变幻不定的神色渐渐平静了下来,他带着颤音道:“事到如今,他秦家硬是拿我当出气包,我张某人岂能任人欺凌?给我传令,全寨出动,三桅炮船也如何?跟他娘的拼个鱼死网破!”
哨官神色剧变,一言不发地退出偏厅,却又被张定远叫住:“派人去平海卫送信,说秦家已经欺上门来,不怕丢人就隔岸观火吧。”
南日水寨乃是由泉州、兴化、平海三卫岁值轮管,这份家当也有平海卫的一份。虽然平海卫并不在乎这点家当,但毕竟挂了自己的名字,打着平海卫的名号。若是水寨叫人抄了,平海卫也会跟着颜面大失,是以张定远派人求援平海卫,对方绝对不会无动于衷,袖手旁观。
……
距湄洲岛东北方向大约四五海里的海面上,巨大的三桅炮船仿佛一头庞然巨兽劈开海浪,全速驶向前方没有多远的湄洲岛。
“大人,旧岱屿人去楼空,定然是知道咱们会要报复,全都退到了湄洲岛上,他张定远已经吓破胆了。”站立在巨舰船头,刘涛神情激动地跟秦臻说道。
“是吗?”秦臻不置可否,眼睛盯着远处海面上那传来微弱火光的岛屿。嘴角浮现一丝笑意,不是冷笑,而是意味深长的微笑。
刘涛以为秦臻是来给二少爷报一箭之仇的,其实他错了。秦臻不是仅仅为了给秦铭报仇那么简单,要是真要给秦铭报仇,秦臻也不会找上张定远,他早就明白悲催的张定远是无辜的,他的气量还没狭窄到找无辜之人撒气的份上。他此来的用意深远,图谋甚大,绝不是为了出口恶气而已。
“不是吗?张定远都吓得把人都龟缩回了湄洲岛呢。”刘涛不解地反问,他性情直率,没有多少花花肠子,不像他表哥刘志一样是个智勇双全型的人物。
闻言,秦臻没有回答刘涛,而是自顾自地笑了起来:“呵呵,既然来了,那就索性闹它个天翻地覆,叫那些个牛鬼蛇神统统显出原形来。”
不错,秦臻就是为了搅局而来,他从二哥秦铭被击伤的事件中嗅出了不同寻常的气味。作为穿越者,秦臻有着不同常人的直觉,他预感到平静了二十多年的沿海已经到了矛盾爆发的临界点,八闽之地承载了太多的利益纠葛,能保持二十年风平浪静已经是个不小的奇迹了。这种局面持续太久是许多人都不愿意看到的,必然会有人出手将在沿海掀起滔天巨浪!
重生回此时此地,秦臻自然不甘平庸一生,他有着天大的抱负想要实现,渴望在这个时代留下自己不可磨灭的身影,他的一切都将从八闽之地扬帆起航,所以他要为自己的未来奠定厚实的基础。风平浪静的沿海没有他发展的舞台,八闽大乱才符合他的利益。秦臻最为清楚这一点,所以他挑起秦家与余家的矛盾,扯着秦家的虎皮忽悠梁县令拿下余耀辉,一切都是为了破局而已。
秦臻尚是无权无势一纨绔时都敢挑起纷争,引爆矛盾。如今他身为金门守御副千户,手中有船有炮有人,武力值直线飙升,自然要把沿海搅个天翻地覆,八闽大乱。风起云涌,这才是腾龙之气象,一潭死水只能养龙虾。
“千户大人,湄洲岛方向涌出一群哨船,大概三十余艘,朝咱们这边围拢过来!”桅杆顶端的哨子大声吼道。
不消秦臻出声,刘涛站在船头面向炮手们,大声叫道:“撤帆减速,炮手准备,校正炮口,随时待命。”
听见命令,前端两侧船沿上的炮手移动炮口,对准湄洲岛方向,副炮手将一箱铅弹抬到火炮底座旁,方便二次填充炮弹。只消十息时间,炮船前端四十余门火炮的准备工作就绪,随时可以进行攻击。而且前端的四十余门火炮无一例外都是佛朗机造的迅雷炮,可以快速装弹进行二次打击,炮火覆盖之下大面积杀伤力很是惊人。
哨船即是草撇船,福船类型中最小的一号,与海沧船大小相等。南日水寨一下派出三十多艘哨船前来迎战,看架势这是要死磕到底。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那三十多艘哨船相距三桅炮船不足一千丈,进入了三桅炮船的打击范围之内。
“开炮!”刘涛干脆利落地大吼。
吼声未落,早就待命的炮手们点燃火炮,首先是左侧船沿上的迅雷炮齐声发出怒吼,二十发炮弹轰击而出,紧接着右侧船沿的迅雷炮几乎同时吐出火舌,巨大的后座力震得船板直颤,绚烂的火光冲天而起,照亮夜空。
“碂碂碂……”
低沉而高亢的巨响连绵不绝,好像几十把铁锤敲碎千斤巨石一样。三桅炮船抢先发难,四十门迅雷炮一起开火的场面十分骇人,漫天的火光如同流星雨一般划过漆黑的天幕,带着压过海风的呼啸袭向远处海面上游弋而来的三十多艘哨船。
远处的海面炸开滔天白浪,一大片海域覆盖在炮火的打击之下,四十发沉重的铅弹带着巨大的冲击力砸入海中,当先就有几艘运气不好的哨船被击中,还没接近三桅炮船,一炮未发就迎来了沉没的命运,出师未捷身先死。
“哈哈,张定远那厮果然是一竖贾,抠门的要死,战船上的火炮全都是几十年前的老物件。”见一个照面对方就先沉了六艘哨船,刘涛笑逐颜开,胸中积压的怨气总算找到了发泄口。
秦臻看了一眼还在努力接近过来的二十多艘哨船,又回头看了一眼正在填充炮弹准备进行二次射击的迅雷炮。他摇头不已,张定远弱爆了,根本不是有着强大海上实力的金门所的对手,这是一场不对称的较量,对方连一艘大福船都没有,如何与自家的这艘满载强大火炮的无敌巨舰抗衡?
“传我命令,全船火炮尽数调转炮口对准来犯之敌,争取一口气将剩下的哨船全歼于五百丈之外!”秦臻神情冷酷地对身边地刘涛道。
对方哨船上装载的火炮全是大明自制的碗口铳或是仿制佛朗机之类火炮,射程最远不过四五里,超过这个界限那炮弹就没有什么威力可言,除非能够接近三桅炮船一定距离,不然根本够不上威胁。
反观秦臻所在的这艘三桅炮船,其上架设的全是当今世界最为一流的火器,尽是迅雷炮、千斤佛朗机、红夷大炮这样的近、远程打击能力具备的重型火炮。远程打击有迅雷炮、红夷大炮,近程打击有千斤佛朗机,加上这艘可以横冲直撞的狰狞巨舰,毫发无损地干掉远在**百丈之外的哨船是完全有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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