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这位秀才西席的弦外之音,杨凡也听出了。果然如他担心的那样,在这个年代做上门女婿是让人瞧不起的。不过对他这个现代人来说,向来崇尚的是‘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好了’,管他看得起看不起?说到脸皮厚,古代人是怎样也比不过他这个现代人的。
有吃有喝还落个美娇娘,那不比什么都强?更何况自己还占了个‘南回汉儿’的身份,听这个老秀才的话,不单不会损失什么权利,貌似还会在北宋受到特别照顾,那就更是没有什么顾虑了。
打消了顾虑,杨凡很痛快地在这份入赘文书上签字画押。他当年报考xx艺术大学的时候,靠得就是艺术类分,毛笔字写得相当不错,繁体字虽然写不全,却比普通的现代人强多了,‘杨凡’这两个字写起来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噫,这个年轻人居然还通文墨?”
这个年代要读书识字可不容易,入蒙进学要孝敬先生,书本笔墨都贵得惊人,普通人家可白养不起一个不事生产、不服徭役的穷措大(注1)。因此即便是在比较富裕的大宋,读书人都是百中无一的,更何况是一个南归汉儿?
严西席本以为杨凡不过是像普通人一样,划个圆圈十字什么的,可当看到他握笔的姿势,竟是个老于书道的模样,便忍不住凑过去看。等看清杨凡的字后,顿时目瞪口呆:“这……这是什么体?像米体多一些,不对不对,分明还带着晋唐古风,飘逸空灵、丰华自足,好字,当真是好字!”
杨凡上小学时大字写得就好,这一直是他的一个业余爱好和在同学面前炫耀的资本。在大学时,为了泡一个酷爱书法的妹妹,更曾经下苦功临过明代书画大家董其昌的帖,两年练下来,竟然有了几分董其昌的神韵。
此时正是徽宗赵佶在位,这位风流才子皇帝治理国家是个外行,说到书画诗赋、管竹丝韶,却是一等一的大师,而且第一挚爱的就是书法。
据说‘米黄苏蔡’四大书法宗师中的米芾米元章,喜欢特立独行,行事疯疯癫癫,见到块样子奇特的石头,就要跟它结拜为兄弟。这样的人自然难显仕途,在哲宗元佑九年,从一个好好的雍丘县令变成了‘监中岳祠’,一方牧守成了个外祠官,虽然只是职事差遣(注2)变动,无关品级,但在重视职事差遣的宋代,这等于从九重天跌落十八层地狱了。也就是米芾这种疯癫的性子,要是换了个人,只怕不是去跳楼,就得去投河了。
可自从端王(注3)做了皇帝,这位米疯子便如坐了火箭,一直做到从六品的礼部员外郎,后知淮阳军,原因就是官家喜欢他的字。
除了米芾之外,如今的蔡相公也是沾了一手好字的光,才成了天子近臣。如今天下的读书人谁不知道,要想出人头地,经义都是次要的,这字画却一定要好。
严西席虽然是个不第的白衣秀才,但在这种大环境下,却也临过名家书帖,就算天资所限,成不了什么大师,眼光却还是有的,一眼就看出了杨凡这手字的妙处。
董其昌早年学得是晋唐笔风,后又广采唐宋各大书家之长,自成一体,擅长行草。他的字正被后世称为‘明代第一’,有空灵飘逸之气。杨凡虽然只学到几成,却占了一个‘奇’字,严西席一眼就看出这是大家手笔,却偏偏不是模仿学步自己知道的唐宋大家,心里如何不惊:“难道这个年轻人竟然是书法奇才,年纪轻轻就已经自成一家?”
他顿时有些后悔,杨凡通文墨也就罢了,居然还写得一手好字。而且……这个杨凡才刚刚二十出头,俗话说‘宁欺白头翁,莫欺少年穷’,万一他将来出人头地,回头翻起今天的后账,自己岂非是有大麻烦了?
只是现在后悔,却也晚了。杨凡已经在入赘文书上签了字,这个事实已经无法改变。严西席心里打着鼓,寻思着补救之法,却是一筹莫展。
冷秋平毕竟不是真正的读书人,也没这么多顾虑,见到杨凡画了押,顿时松了口气,也就没兴趣跟他磨叽下去了,吩咐着春儿好生服侍杨凡,便与冷安、严西席离开了。
严西席在离开之时,深深望了杨凡一眼,摇了摇头。在冷家做了几年西席,冷玉娘的事情他多少也听说了一些,这摇头既是为杨凡感到可惜,同时也是担心自己会真正与这个年轻人结怨,心里有些纠结。
“杨大哥,你怎么就答应了呢,真是急死人了……”算着老爷和严先生他们应该走得远了,小春儿立刻跺着脚埋怨起来,一张小嘴儿翘得老高。
“怎么了,难道你不愿意我娶你家小姐?”杨凡对春儿颇为喜爱,虽然对这个小丫头没什么野心,不过没事逗逗她,也是一种生活乐趣。此刻正寻思着成亲后向老泰山请求,让春儿过来服侍,见到她一脸不开心的样子,不禁有些愕然。
“呸呸呸,什么小姐不小姐的,难听死了。”春儿红着脸道:“是我们家姑娘才对,杨大哥你怎么可以这样轻薄呢,哼……”
杨凡听得哭笑不得:“我怎么轻薄了,冤枉不冤枉啊?”
“你们辽人就是没规矩……”春儿脸蛋儿更红,仿佛染了一层胭脂:“在我们大宋,‘小姐’是专指那种不正经的女人的,哎呀,羞死了,人家不说了。”
杨凡恍然大悟,他是真没想到在‘小姐’这个词的理解上,北宋居然和21世纪是一样的,以往听评书里总是这个小姐那个小姐的,还当这是古代的尊称呢,没想到因此闹出了笑话。
***
自从杨凡签了入赘文书,在冷家的待遇便明显提高了不少,那位以前三两天才会来看他一次的吴神医,现在是一日来三次。
有了吴神医的细心呵护,杨凡的腿伤没用几天,就见大好了。冷秋平又特意吩咐厨下,给杨凡每日上三次汤羹,早上是用来开胃的‘石髓羹’(注4),中午是大补的‘血羹’,到了晚上,则是一份理气滋补,又不至于太过油腻的‘鹌子羹’。
此时除了一些官宦和富贵人家,普通民户都是只吃两顿饭的,两顿饭也就是北宋温饱的标准了。而且在北宋的饭食中,以羹为贵,杨凡能一天三羹汤,按照后世的话来说,能算得上是部级标准了。
都说是‘伤筋动骨一百天’,可这样将养下来,才到了九月下旬,杨凡的腿伤便已痊愈,人被养的神采奕奕,体质比穿越前还好了不少,那会儿的杨凡还属于‘亚健康’人群,现在却是个完全健康精神的青年。
在将养腿伤的这些天里,杨凡与未来的妻子冷玉娘是不能相见的,非要等到成过亲后,揭开新娘子的盖头时,才能知道自己的媳妇儿是七仙女还是丑八怪。对于一个来自后世的人来说,虽说成亲是情势所迫,心境困顿之下做出的选择,却也有着一份好奇和期待。
而对于另一个当事人冷玉娘来说,与没见过的面的男子成亲,是她成年后无法回避的事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这个时代,不要说是她一个富户家的失宠女儿,就算是宗室之女,县主郡主这样的金枝玉叶,也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杨凡也罢,张凡也好,对她来说不过是个名字而已,又有什么不同呢?
作为女方家长,冷秋平在杨凡痊愈后只来看望过他一次,在嘱咐春儿小心侍奉之余,不等杨凡开口,言下就有了将来让春儿去服侍冷玉娘和杨凡的意思。对此杨凡自然是高兴得很,心中对这位‘细心体贴’的老泰山更是感激,却不知冷秋平会有此举,乃是冷玉娘提出的条件。
冷玉娘最近病入沉疴,一日里倒有半日是昏昏噩噩的,冷秋平生怕她死在婚前,便准备在月底将婚事办了。冷玉娘对自己的事也多有耳闻,知道结婚之日,只怕就是斩断这父女之情的同时。她是个天性至孝的人,虽然父亲待她不好,日日只盼着她早日成亲,早日死去,冷家也好‘送瘟神’;可她向来只会责怪自己,却不肯加责于父亲和弟弟,如今病重难返,却对父女之情,姐弟之情更是看重,又不想连累一个无辜的人,因此只是含泪不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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