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时虽然父母之命最大,可如果她抵死不肯成亲,冷秋平也没任何办法,而且也怕她气急之下,不等成亲就死,成了‘恶煞’,那不是要害了冷家满门麽?
因此冷秋平只能强压下心底的厌恶,对冷玉娘百依百顺,而冷玉娘则趁机提出了让春儿做陪嫁丫头的条件。
春儿曾经是她的使唤丫头,只因为冷家独苗儿冷青云喜欢这个小丫头,这才将她索了过去。不过这份情思被冷秋平看穿后,她便被转到了最低贱辛苦的柴房做事。杨凡到了冷家后,下人们都不愿意服侍他,各自都找自己的主子求情说话,冷安在无奈之下,才把她安排到杨凡身边,做这个没人待见的‘苦差事’。
没想到春儿陪伴在杨凡身边的这段日子,却是她一生中最快乐开心的时光。她有几次偷偷来看望重病中的冷玉娘,忍不住就将杨凡的好处当成故事一样说来,冷玉娘见她开心的小鸟儿一样,也不由替这个苦命的小姑娘感到高兴。
等到冷秋平将杨凡同意入赘的消息告诉她后,她便存了个心思,提出要春儿做陪嫁的条件。这是因为在此时陪嫁丫头的身份特殊,是随时可以扶为小妾的,冷玉娘自知不久于人世,又见春儿与杨凡颇为相得,便打定了主意要成全他们两个人。
对于冷秋平来说,一个小丫鬟算得了什么?因此想也没想就答应了下来。冷玉娘见心愿达成,也就不再坚持,心道父女之情断就断了吧,只要父亲和兄弟能因此安心,自己受点委屈又算得了什么?更何况等自己死后,那位杨知庸应该也会善待春儿,春儿从此有了个好归宿,自己就是到了九泉之下,也能心安了。
可怜她已经时日无多,却还在替他人做着考虑,偏偏冷秋平不能体察女儿的孝心,一心只想着让她早早嫁人、早早死了干净,如此女孝父恶,也算是千古少有的奇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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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阳光还没从艳红转为金黄,半个天空还是红彤彤的,空气中冉冉的薄雾都未散尽的时候,冷安专程派人从郊外抓来的十几只花喜鹊,就‘叽叽喳喳’的叫开了。
只是这些可怜的喜鹊都是一只爪被绑在树杈上,也不知道是在报喜,还是在抱怨。
卯时未到,杨凡就被春儿叫醒了。小丫头今天表情古怪的紧,看他的目光都是躲躲藏藏地,两句话说不上,脸就比大苹果还红了几分。杨凡心里明白她是为何害羞,却也不去点破,在她的服侍下穿上了一身崭新的汉白色贴身衫襦和右衽直压到左腋下的中衣。净了面,用青盐水漱了口,然后才接过她递来的羹汤喝了,又吃了几样果子,感觉已经有八成饱了,才让她收起了托盘碗筷,笑眯眯地道:“春儿,你今天不是应该到你家……姑娘那里准备麽,怎么还来我这里?”
按杨凡的想法,春儿既然要做陪嫁丫头,那自然应该与冷玉娘一并嫁过来才是,这会儿似乎该到冷玉娘那边做些准备。
“你着急什么,我这便走了……”春儿抿嘴一笑:“姑娘那边却没什么繁琐的事情,倒是你这里,恐怕很快就要忙起来了……杨大哥,你在北国可没坐过轿子罢,今天可有机会试一试了。”
杨凡被她说得一愣:“坐轿子?”自古娶亲时只有女人坐轿子,难道这入赘的女婿还要坐轿子不成?
春儿正要回答,忽听门外传来一阵喧哗声,隐隐约约听到一个老女人的声音道:“今天是新姑爷上轿,赘入贵家的日子,都给我伶俐着一些。姑爷的衣服可准备妥当了?鞭炮、贴纸、告亲书……一应地准备停当了罢?如果出了半点纰漏,可要坏了我王阿常的名声呢。”
在这个时代,入赘如同出嫁,因此一切应用、花差、喜红鞭炮、果子酒蔬,尽是要女家列支开销,杨凡就如同后世的新娘子,只需要等着‘出嫁’就可以了。唯一不同的是,后世的新娘子嫁过来是当家的,他‘嫁’过来却不比个奴仆强上多少,就连‘姑爷’这个称呼,也唯有今天才用,过了今天,冷府上下人等只会直呼他的名字。
几个女子应声道:“王干娘放心,一切都妥当了,干娘只管放心行事就好。”随着说话,脚步声越来越近,耳听着可就到了门外。
春儿吐了吐舌头:“是那个媒婆来了,我不喜欢她,这就走了。”说着快步从后门走出,估计是奔着冷玉娘那边去了。杨凡却睁大了双眼,准备看看这位范县第一‘冰人’(注5)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王阿常倒也不像电影电视里那些唇薄鼻尖,下巴多半还有颗大痣的媒婆样子,生得白白胖胖,一脸的敦厚和气样。这倒是有些出乎杨凡的意料,不过想想也对,媒婆讲究的就是个颠倒黑白,能把母猪投胎说成是仙女下凡,若是没有副老实本分的外表,拿什么去忽悠人呢?
她带着几名女子走进房来,也没仔细打量杨凡。在她想来,像这种入赘吃女家饭的男人,也不可能成什么气候,更别提打赏了。因此只是指手划脚地命人给杨凡换上新衣,梳理头,按照程序将他摆弄好后,招呼了一声,才有两个粗壮的家丁走了进来,分别抄着杨凡的左右腿,将他抬出了房去,这就叫做‘抬新郎’,是入赘时才有的仪式。
晕头转向的杨凡被家丁一直抬到了停在门口的一顶轿子上,王阿常高唱了一声起轿,这顶青色小轿便由两名家人抬着,晃晃悠悠离开了冷家。
有宋一代,民风尚未展到**裸的人欺人的程度,虽然士大夫阶层顶替了唐五代以前的高门士阀,拥有非常大的特权,可还没有像明末或者清朝那样,可以光明正大的以人为畜,出则坐轿。在士大夫们看来,‘以人为畜’不但是丑陋之极的行为,也将导致世风日下、国无宁日。
在这时不要说是普通百姓和低级官吏,就算是高品的文官,出行也都是骑马或坐马车,若是有哪个不开眼的官员坐了轿子,立即就会被御史言官弹劾。但是民间婚娶,却是不禁肩舆的,而且轿身还可以使用红、紫等鲜艳色彩,上面多有喜字、又或是并蒂莲、缠枝花等图案,官府对此并不禁止。
不过杨大导演就没有资格坐这种装饰华美的轿子了。按规矩,他这个‘赘婿’必须坐上两人抬的青布小轿去外面绕上一圈儿,然后才能赘入冷家。这种前面轿帘上绣有红布双喜字的青布轿,就是专门为他这种‘赘婿’准备的;若是比他高一级的养老女婿,那轿子的规格就要是四人抬的了,而且轿身还要是红布的,上面绣有吉祥喜庆的图案。
杨凡坐在这顶青布小轿内,绕着十字大街走了一遭,轿前轿后又跟了以王阿常为的几个婆娘。虽然入赘的声势不大,只是到了十字大街中心,才放了一挂鞭炮,不过这年代的生活节奏远比后世要缓慢,闲人是极多的,县中百姓顿时围拢来看起了热闹。
等打听清楚了原来是冷员外家招赘婿,看热闹的人顿时纷纷摇头。这也不知是哪个没志气的男子,明知道冷家小娘子朝不保夕,居然还肯入赘为婿?有的还直接教训起了自家的男孩,说什么你将来若是也如此,我就要打断你的腿云云……及至听了知情者所言,知道了杨凡是个父母双亡的南归汉儿,这种负面的议论才算是少了一些,只有一些不懂事的小孩子,围在轿子前后,齐声唱着:“使君偏做罗敷、牡鸡不擅司晨,今日长街游罢,明朝须可休……”
这六言唱词虽然谈不上合辙押韵,却把上门女婿讽刺的淋漓尽致,也不知道是哪个恶毒的酸秀才写的,被这些孩子一唱,众人顿时大笑起来。
注1:穷措大,是宋明时对屡试不中,无法取得功名的读书人的谑称,贬义。宋时的功名中没有‘秀才’,秀才只是读书人的统称,要想有所成就,那就要中进士,因此宋代读书人成为‘穷措大’的机会,还要远远高于明代。
注2:差遣:北宋官制实为古今最繁,有本官、差遣、馆职、检校、爵、勋、祠禄官等等……其中又以差遣为贵,这毕竟是掌握多少实权的问题。像祠禄官就属于不入流了,米芾的‘监中岳祠’就是祠禄官,后来的知淮阳军,那就是比较体面的差遣了。不过元丰改制以后,差遣就转称职事官了,但在习惯上,还是有人继续叫做差遣。
注3:徽宗赵佶在潜邸时的爵位为‘端王’,时人甚至以‘端邸’作为对这位才子皇帝的称呼之一。
注4:所谓‘石髓’,就是玉石玛瑙之类,‘石髓汤’当然不可能是用玉石玛瑙熬制出来的,而是用樱桃、石榴等物取‘玉石玛瑙’之形色,属于开胃的汤水。另外在比较讲究的宋代正店,吃席面是要先喝汤,后吃饭的,如同今天的广东一带。河南大名鼎鼎的‘水席’,估计就是由此而来。
注5:冰人,是媒婆的别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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