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武闻言一呆,他自认为这些年的混迹,称得上翻脸比翻书快,脸皮比城墙厚,可突然间被胡骄这个大转变弄得有点惊怔。
早上的会议还大放厥词,说他搞什么一言堂,前后一个小时不到,马上转变口风。
“啊,是是,那就好!骄骄不愧是高材生,理论水平高,觉悟更高,啊,哈哈……”莫武没办法,只能干笑几声。
“那你下午还要准备什么材料?”眼见胡骄要走,莫武又追问一句。
这事儿胡骄有点不好意思,怎么说呢?仔细分辨下来,应该是身体里多出来那个家伙,想过过官瘾,前辈子苟日新不过是小混混,小地痞,小流氓。
平生最羡慕的就是干部开会讲话。
一个人在上边讲,下边的人洗耳恭听,比教训儿子孙子还带劲。
苟日新平生最向往的事情就是如此:把一帮平时乡里人五人六的干部们集中起来,然后自己站在主席台上,骂得这帮狗日的不敢抬头,说得他们羞愧难当、批得他们眼含热泪、讲得他们五体投体……自此后,提起苟书记(乡长)莫不伸出大拇指,虔诚地道一声:党的好干部!
所以每一次苟日新幻想自己讲话的热烈情景都能让他在无尽苦难的生活中重新焕发出新的激情和斗志。
为了这一天的到来,尽管苟日新觉得,一生没有机会,他还是会不时找机会,跟各村各社出名的泼妇、悍妇们开展以交流切磋为主的吵架行动。
刚从小学毕业混迹乡村的时候,苟日新没有这样的崇高的理想。不记得是哪一年哪一月哪一天,他在二道村杨老三家打完一夜牌出来屙尿时。
就在那个田坎上,亲眼目睹,亲耳聆听了,打小以来堪称农村骂架的经典战役。
一个是杨老三的姑姑杨大脚,另一个是村头的吴寡妇。吵架的原因不知道,但是两个婆娘骂架的内容至今仍然久久地回响在苟日新脑海中。
两个婆娘从日月星辰开骂,一直到家养牲畜、野生动物、山木草石、河流溪水,最后到炎黄祖宗,一路数下来,唐宋元明清,古今中外,各类*官、九族亲朋,全以原始的繁殖行为穿插,极尽所能所知所想地打击对方,伴着甩屁股,吐口水,比手势,挺腰往前干……
三个小时中两个婆娘的表情、眼神、动作一刻不停,花样翻新,绝不重复,而且嘴里比解放战争中的机关枪迫击炮还要惊人。
扫射、点射、轰炸。
苟日新在那一刻,终于明白一句话:艺术来缘于生活,而高于生活!
他终于相信那些所谓的歌唱家,为什么能一口气唱几个小时的歌剧,而一般人吼上几曲嗓门开始冒烟!
因为都是用气啊!
事后苟日新就这个问题,特别咨询过两位当事人,得到的答复都是提气,气从小腹起,胸腔共鸣,至眉心,声带的作用只是为了调节高低声,而嘴巴只不过是吐字清楚。
为此,苟日新被人连续痛骂了半年多,终于练成了用气骂人,之后,就是挑战十乡上百个村里的刁妇、泼妇。
现在,机会就在眼前,讲话跟骂架有什么区别?无非是内容不同而已。
讲话的内容?太简单了,双学位的高材生难道是摆设?
胡骄再次露出以前常见的腼腆和羞涩,“我想借此机会,加强一下党员干部的理论学习,更好地掌握党的风针路线,更好地理解国家政策,提高一下新时期党员干部的基本政治水平。”
莫武恍然大悟,急忙点头赞成,这胡骄脑子有问题,以前别说开会讲话,参加民主生活、党员学习基本上都是照本宣科。
难道脑袋真被酒精烧坏了?
到下午五点整,莫武已经接近于崩溃的临界点,不仅是他,所有参加会议的镇干部,集体陷入到痛苦的深渊。
刚开会时,莫武将早上没有完成的议程,轻易通过后,高姿态地邀请胡骄“就如何提高党员政治理论水平,补充几点”。
结果,胡骄一开始“补充”就是整整两个小四十五分钟。
过去这么长时间,他才讲到列宁“国家与革命”。
与会干部在心里无不哀鸿遍野。莫武这个一把手不站出来打断,谁还敢打断正讲得口沫横飞的胡骄?
在座的也不是吃素的主,大会小会什么阵仗没见过?思想开小差,精神飞升,或者与周公下棋,别说两三个小时,开一天也没人放在心上。
可今天不行!
听听!楼顶都被震得嗡嗡回响,而且胡骄讲话还不喝水,他不是一直保持匀速讲话,也不是声音平稳。
扯疯!
或者也可以称之为咏叹调夹着呐喊式摇滚,你无法判断胡骄会在哪一句话哪一个词哪一个字上停顿嘶喊,当然,对此现象,可以理解为他对革命的热情火力十足。
所以每当听众想要出神的时候,耳边总会不识时务地响起母牛临产的哀嚎,或者是野*配时被打的长嘶。
每每以为胡骄将如春风和煦的轻声细语中迷糊时,却陡然发现,他已经冲入敌阵扯脖子仰头呐喊。
而且声震四方,魔音贯耳。
无法拒绝胡骄的声音,无法拒绝胡骄那要命的激情。参会人员们有的已经悄悄用手指按住耳门,有的抚额苦笑,有的相对无言。
但是他们都算比较轻微的,老镇长已经脸色雪白,额冒冷汗,茶叶已经换过三次。
可怜老镇长年纪大了,神经衰弱,再加上心血管病,被胡骄这么一折腾,整个人已经开始发虚汗。
莫武好几次张嘴想打断胡骄的宣讲,可是刚张开嘴,却被胡骄狰狞的表情吓得缩回去。
狰狞?
是的,胡骄的表情、动作无比丰富,讲到“资本主义”时,脸上无不出现痛恨、乃至扭曲到狰狞的地步。
莫武怀疑,如果打断胡骄的宣讲,对方很有可能冲他脸上甩拳头!上演一出活生生地“拳打镇关西”。
六点了。
莫武抬抬手腕,这个动作他在一小时内,基本上每三十秒要做一次。
可惜胡骄视若无睹,仍然我行我素,独自陶醉在激情澎湃的讲话之中……
七点了,莫武两只耳朵嗡嗡作响,他下定决心,要向刘洁同志学习,早早请好病假。
就算扣工资也认了!
但从此后,要再听胡骄讲话,他就是全镇人民的孙子!
长短调,低起高扬,始柔尾暴,嘶嚎,惨呼,悲叫……
老镇长两眼一黑,“咣”地一声摔倒在地。
整个会场一片混乱,胡骄意犹未尽,十二分遗憾地冲入抢救人群,将老镇长送入医院急诊科。
从这一天起,吴河镇全体干部职工,形成了一统一共识:千万不要招惹胡书记,就算招惹胡书记,也千万别让他召开什么会议,就算召开会议,也千万千万别让胡书记讲话。
最要命的是绝对不能让胡骄“补充几点。”
没见老镇长被讲进医院抢救?
有幸没参加会议的任强副镇长,根本不信胡骄有那么夸张,虽然镇政府办副主任捶胸顿足诅咒发誓,胡书记讲话是小母牛下崽――牛b惨了!
可任强还是不信,不能够吧?
老镇长身体不好,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不能归咎到人家骄骄身上啊。
结果第二天,胡骄的秘书,王小光同志苦着脸,挨着办公室散发《关于开展全镇党员干部思想政治学习活动的会议》后,整个吴河镇党委、政府干部,集体冲向县人民医院,县中医院。
随后,胡骄书记通告全镇,凡是请病假的干部同志,一经发现弄虚作假,将在党内记过处分,缺席一次,按旷工三天计算。连续旷工十天的,停职检查,情节严重,影响特别恶劣的,将提交党委讨论双开――开除党藉、开除公职。
这次会议为期三天。
我们不管参加会议的干部是如何挺过来的,我们只知道三天后,胡骄书记的“威望”已经远远超过莫武书记,只要胡骄书记交办的工作,以往可以扯皮推诿两天以上的,现在最迟不超过半天。
如果不办的话……
很简单,胡骄会眯着眼睛,饱含着热情期待的目光看着你,然后温柔无比地、耐心善良地劝解你,就个人工作态度及这件工作任务提出十分美好的建议:“我们,开个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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