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县令上任后会在风水好的地方买一处宅子,因为如果住在县衙后院,便常常会被百姓和公务滋扰。但显然进士出身又恪守高洁之风的江遥不这么想。
后院的宅子虽小,也被他差遣下人收拾得很利落。阔朗的庭院里栽种着一株梅树,一丛青竹。梅花已落,枝头有点点绿色。青竹则更绿些,随风摆动起来,在青砖白墙下分外怡人。
自从那夜江琢把歹徒捆住,又亲自审问停当连同林姨娘送进监牢,这江府的上下人等都对她保持着敬畏般的疏离。
这样也好,她是喜欢清净的人。
不过再清净也躲不开江夫人,她每日的热忱从求医问药烧香祷告江琢开窍,变成了指点她做女工学礼仪读诗书管家事。
江琢坐在绣架前,眼睛却看着外面的竹子,心里想着什么时候找回自己的晓山剑把绣架一劈为二。如果她宝贵的时间被消磨在绣花这种事上,还不如离开江府这艘小舟独自北上呢。
教导的婆子站在江琢身边,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
“小姐,”她压低着声音,努力让自己更耐心一点:“这片花瓣,您已经绣了一上午了。”
“哦,”江琢慢慢点头:“原来我已经该休息了吗?”
旁边站着的墨香噗嗤一声笑了,婆子阴着脸正要说话,院子里忽然有了很大的动静。
一个男人正跑进宅院,他身穿皂衣腰佩长刀,头上戴着的帽子几乎被他巅掉。这里是后宅,虽然偶尔也会有主薄之类的衙内文职低头走进来寻江遥,但是从未有衙役这么慌慌张张冲进来。
院子里婆子丫头惊叫躲避着,有管事拦住这男人。
“陈班头,你怎么来这里了,老爷在衙门里,不在家宅。”
县衙有两班衙役,每班一个班头,他们平日里是连垂花门都不能进的,此时竟跑进后宅来了。
陈班头脚步不停大声冲着后面喊:“我找夫人,夫人!老爷出事了。”
县里前月出了命案。
去香山寺进香的香客车马被截,一位老妇人被打晕在车内,伴她同去的儿媳妇被虐杀。除此之外,还死了一个丫头一名车夫。江遥为此事夙夜难寐,多方查探。
昨天排查出黄府老爷的孙子黄云庆有嫌疑。因为黄家势大,江遥为显郑重亲自带着县丞去提人,只说来县衙问话。可黄老爷却包庇孙子把黄云庆藏了起来,江遥无奈要求同去的衙役搜府。
“那便搜呗,”江夫人一头雾水:“以往也不是没搜过谁家。”
“不一样啊,”陈班头跪在地上满脸怒火:“老爷一说要搜,黄老爷就不知躲哪里去了。院子里涌进来百多护卫,围着咱们老爷和衙役就打。小的护不出老爷,只好先逃回来复命。”
“什么?”江夫人猛地从八仙椅上坐起来,踉跄着前行几步道:“他们敢打老爷!他们不顾王法吗?是哪个黄府敢嚣张至此!”
室内静了一瞬。
陈班头有些后悔。
江夫人是从汴州嫁过来的,每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竟然连澧城有名的黄府都不知道。
他也是急糊涂了,竟然以为江夫人一介女流能够把老爷救出来。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是不是因为前日听说小姐忽然能言善辩,就对这县衙后宅有了莫名的期待。
其实再怎么样,也都是女人啊。
陈班头正想解释一下黄府为什么可以如此无视大弘律法胆大包天,就听到斜刺里一个声音道:“是致仕而归的原兵部尚书黄巨恃吗?”
屏风后走出一个女子来。
说她是女子都早一些,她约么十四五岁的年纪,鹅蛋脸小山眉,清丽里透着一种不符合年纪的疏离冷静。看她的打扮,应该是小姐无疑。
陈班头连忙施礼。总算有个明白的了,他心想。可惜小姐还小,且是女儿家,如果是个儿子,也好为父亲出头。
江琢一看到动静就过来了,正巧便听到陈班头提起黄老爷殴打江遥。要知道江遥乃朝廷命官,除皇帝、吏部和大理寺外无人敢问其责。如今已经打上了,想必对方认为皇帝是会给脸面的。
那这澧城也没有别的姓黄的敢如此,必是黄巨恃了。
黄巨恃,致仕之前正三品,兵部之首。因为子孙没有能考中科举的,仅有一儿子捐了个小官,在河南道青州府做通判,所以他便返乡了。澧城是他的祖居,致仕时皇帝赐银千两,准他修缮宅院,格局可仍按三品官员府邸来造。
不光如此,他还有一块免死铁券。
那是崇灵帝为表彰他曾有的功绩专门厚赏的。
江琢在心里叹了口气,有些人,还是遇上了。
“是呀小姐,”陈班头不敢多看她的面容,垂着头道:“还请夫人小姐示下,眼下如何救老爷?卑职是不是应该连夜快马前往许州府,陈主薄已经先在府衙写上陈状,卑职手持陈状,就是头磕破也要闯进去面呈知府老爷,请他一定要为我们老爷做主。”他说着眼泪涟涟,竟然像是要急哭了。
如此护主,也是少见了。
江琢微微摇头:“此处距离许州府,快马需大半日才能到达,等你回来,老爷——父亲大人就不知怎样了。”
“那当如何?”陈班头手握腰刀恨不得立刻冲出去:“咱们衙役也有几十,要不然把皂役和捕快都喊上,砸了他黄府大门吧!”
江夫人急急地握住江琢的手,看向陈班头道:“这样行吗?你们人手够不够?宅子里也有护卫,再去请几个走镖的吧,他们会功夫。”
陈班头应了一声连忙起身,眼看就要奔出去。江琢忽然喊了他一声。
“你等等,”她缓缓道,眉目间看不到焦灼之色,反而有一种临惊不乱的淡定:“去砸黄府事情必然闹大,待上峰来查,他们便可推得一干二净说自己只不过强留了一下老爷,就被你们上手砸了。”
陈班头的脚在地上蹭磨,急得他想顿脚又不敢:“那可如何是好。”
江琢从丫头墨香手里取过她的兜帽披风,罩住形容,淡淡道:“老爷去黄府是为了提人,不如我陪你走一趟,我们去找黄巨恃聊聊。”
“聊?”江夫人惊讶地看着江琢:“琢儿要跟他聊什么?”
“自然是聊道理。”她说完这话放开江夫人的手,越过陈班头走了出去。那红色的披风在他眼前一闪,如同一抹烈日下的暖光。
黄府建得犹如半个王府。
从外面看,可见青瓦白墙拢着亭台楼榭,观之让人失神。从角门进去,更随处可见汉白玉、胭脂木之类名贵的材料。阔郎的园路两边种着中原不易见的南方花树,为了防冻,树干用棉布裹着。
管事引他们到了一处抱厦,说会报请老爷。
“请问小姐可有名帖?”管事神情倨傲。
江琢知道自己无论送上什么名帖,他恐怕都会随便转上一圈,然后差小厮来说老爷身体不适不宜见客。
“未有名帖,”兜帽把江琢不屑的神情遮掩,她缓缓道:“就说是永安三年,凉州郸城西石榴巷的故人。”
管事神情惊讶。
如果他是跟着黄巨恃从京都回乡的,就该知道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的好。果然,他掩下情绪退后一步转身离去。江琢从后面看,发现他走得明显快了许多。
“小姐,”陪着她来到这里的陈班头道:“永安三年,那是十二年前的事了。十二年前卑职也才十多岁,小姐更是尚在襁褓。怎么——”
怎么便跟黄巨恃是故人呢?
就算黄老爷在那个时候去过小姐说过的地方,一听小姐的年纪,恐怕也会把他们当做骗子赶出去吧。
江琢抬眼欣赏这抱厦内贵气盈天的装饰,扶着一根柱子淡淡道:“我说了自己是来讲道理,如果连面都见不上,还怎么讲?”
那就真的是在骗人了。
陈班头抹了一把汗。
他偷偷从抱厦内往外看,也不知道县令大人被打了没有,此时被关在何处。如果不是需要在这里保护小姐,他真的想偷偷出去一间屋子一间屋子找找老爷。
屋里有两个貌美的丫头在侍茶,陈班头也没心思喝。
正想着,忽然听到急急的脚步声传来。
刚走不久的管事打开帘子冲进来,脚步踉跄险些绊倒自己。
“快,”他喘口气道:“老爷说快快有请。”
陈班头在厅外被拦住,他有些着急地跳起来:“我得跟着小姐。”
江琢示意他不必担心,抬脚迈入厅内。
屋门在身后哐当一声关闭,关得太急,甚至轻微弹了一下。
江琢抬头去看。这是一个十二根立柱支起的会客厅,前后近十丈,又因为太高,甚至在中堂上方界出了一个供巡查的回廊。如今回廊上正站着一排黑衣护卫,他们人人手持弓弩,对着江琢。
而护卫下方红木八仙椅上坐着一个老人,正是黄巨恃。
他六十多岁,须发白了一半,颧骨很高,嘴唇削薄,穿着青色绣云纹袍服。如果江琢没有记错,那袍服上的云纹是仿照着朝服略微修改的。
为礼貌见,江琢抬手摘掉帽兜。
黄巨恃紧抿着嘴唇没有说话,此刻见到江琢的面容,他野兽般的眸子清亮一瞬,眼皮骤然收缩,对着江琢道:“我不认识你。”
他的声音阴冷嘶哑,似乎是从地府爬出来的鬼魅。
江琢在心底笑了一声。
虽然父亲跟黄巨恃从不来往,但她和他也是打过照面的。那一年中秋宴,因为崇灵帝看到黄巨恃衣袍上缝着补丁,当场夸赞他清正廉洁,正啃着肘子的江琢笑出声来。满座都看向她,场面有些尴尬,黄巨恃怕她被责怪,还夸她剑术高超,请皇帝命她以剑舞助兴呢。
她那日塞了满肚子好吃的,撑得偷摸松了好几下腰带。听说要当场舞剑,恨不得用剑把黄巨恃的衣袍割得更烂些,好让他装得更像。
如今再见,他当然不认识自己。
江琢对他略施一礼,清声道:“奴家姓江名琢,家父名讳江遥,乃澧城县令。面见黄老爷,是为了接家父回去的。”
“是吗?”黄巨恃默然点头,眼睛盯着江琢,似乎在等她被回廊上的弓弩吓哭。
然后他失望了。
红色斗篷下的女孩子面容清丽,脸上有浅笑有思索,就是不见半分胆怯。
于是黄巨恃站起来,看着江琢道:“那你怎么说,自己是我在西石榴巷的故人?是你听到什么风声,以为可以拿此话威胁我吗?你那县令老子尚不敢如此,你倒是胆子颇大。”
“不是威胁,”江琢淡淡道:“奴家只是来跟黄老爷聊聊天,讲讲道理,然后接父亲大人回去。当然,如果聊得好,黄老爷也可以亲自起身离府,送父亲回去。如果聊得再好一点,奴家希望黄老爷能把您的亲孙子黄云庆交出来。”
“哈!哈哈!”黄巨恃大笑起来:“原来是个只会耍花嘴皮子的小姑娘。亏得老夫以为真是有故人来见,不过是不是故人不打紧,既然你知道些什么,便和那些故人的下场一样,受死吧!”
话音刚落,如雨的箭矢直奔江琢袭来。
江琢觉得这具身子有些粗苯。
江遥夫妇把自己女儿养得忒胖了些,蛮力倒是可以,但身子不够灵活。这让她避过箭矢跳向回廊时险些抓不住栏杆掉下来。还好她这一个多月来已经把这肉嘟嘟的身子练出些筋骨,所以才勉强没有爬高不成掉在黄巨恃身上。
一把老骨头了,江琢可不想压死他。
所以她才能夺了一名侍卫的手弩转而跳回地面指向黄巨恃的胸口,浅笑道:“弓弩受朝廷管制,奴家觉得还是好好聊聊吧。”
侍卫都退出去,江琢把十字弩的机括慢慢装好,看到黄巨恃额头冒汗老老实实坐回去。
她觉得:终于能好好聊聊了。
“黄老爷,”江琢清冷的声音响起:“永安三年冬,朝廷跟西蕃在西北开战,都护府筹集粮草五十万石送往前线,只两个月,当时坐镇指挥的岳将军便报称粮草不继。恰逢冬天,缺衣少食的士兵被冻饿致死近万。这件事情,恐怕当时任兵部侍郎的你不会忘记。”
黄巨恃浑浊的眼睛里透出三两点精光,微眯着看她。
随你怎么看,也看不出我是谁。
江琢继续道:“当时兵乱连连民怨沸腾,朝廷派大理寺去查,查出兵部员外郎贪腐叛国,把近半粮草都偷摸卖给西蕃,得银十万两。那位员外郎后来被判满门抄斩,可是抄检时却只搜出千两银票。”
一直没有提到他,黄巨恃似乎松了口气。他斜眼看了看一扇开着的窗,那里有一根弓弩的箭矢正对准江琢后背,只等待他一声令下便会从后面把这女子的脊背戳一个窟窿。
在杀她之前,听她废话几句也没什么。
“这些事跟我有什么关系?”黄巨恃道。
“因为没有人知道,员外郎只是为侍郎大人你背了黑锅。永安三年正月,你趁巡视边疆守备,在凉州郸城西石榴巷和那位员外郎一起,见了西蕃大臣禄波,密谈两个时辰。”
在战前秘见敌国官员,不用想就知道是为何吧。
“你胡说!”
这句你胡说,基本等同是:你怎么知道。
江琢继续说道:“又隔两年,大弘与西蕃通亲和谈,当时的新任大理寺少卿雷嘉查出通敌之事另有其人,结果刚刚查到你头上,他就被污蔑贪腐。朝廷把他流放到漠北充军去,而当年知情的西蕃大臣也突发重疾而死,而这个时候你却就任兵部尚书。是不是,你觉得这事永远揭过去了?”
黄巨恃冷笑两声。
江琢也笑了笑:“可惜你派去暗杀雷嘉的杀手哄骗了你,雷嘉没有死,且拿到了你通敌的证据。”
黄巨恃身子一僵,掩饰不住的震惊在眉心荡开。
“你这女子胡说什么?你以为自己知道些什么,胡乱说几句话就能震慑住老夫吗?你,你,罢了!”黄巨恃摆着手退后几步,免得一会儿江琢中箭时溅自己一身血。
他右手拇指食指曲起,只要再弹开一瞬,外面的护卫就会松开十字弩的弓弦,让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命丧当场。
却见江琢冷眼看着他,报出一串数字来:“十月初十,二道坡,卸军粮八百石接走;十月十三,西越岭,卸马粮一千石接走;十月二十一,八角弄,卸干草五十车接走……”江琢转过身去,一手指着那个隐藏弓弩的窗户,眼睛看向黄巨恃道:“还需要我报吗?”
“你,你……”黄巨恃呆立当场,薄薄的嘴唇不停颤动,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知道这些?”江琢随手扒拉一个椅子坐下,颇有些慢条斯理:“因为禄波死了,他儿子禄世礼还活着,且当初交割军粮时他记了非常清楚的账。所以现在,”清丽的女子似乎很满意自己把事情说完,此时终于能休息片刻了。她轻声叹了口气:“黄老爷可以跟我好好聊聊了吧。是要满门抄斩还是要舍弃一个没有前途的孙子,这笔账我觉得很简单。”
她为什么知道这些,因为师父就算被充军发配,也都记着这件事。
——芽儿,我就算死,也要让奸臣被查办。
——芽儿,有些公道是不能依赖老天的,是需要人来用命守的。
黄巨恃脸色苍白神情变幻,胸口起伏得像是再喘不匀一口气。她说得分毫不差,十几年来,那些数目在他脑海里清清楚楚。如今她敢来,必然还有后招。那如果杀了她呢?
似乎明白他在想什么,江琢斜眼看他道:“如今御史郑君玥正在河南道持尚方宝剑代天巡狩,今日奴家若出不了这黄府,自有人把账册送到他面前。”
黄巨恃颤抖的手松开,似再抓不住任何东西。
澧城的街道很是平整。自江遥上任后,带着百姓和沿街商户规划摊位,整治路道。此时快到正午,虽然沿街叫卖者众,却看起来条理清楚,并没有敢挡道的。
只是快步跑往黄府的县衙陈主薄撞倒了一个烙烧饼的妇人。那妇人五大三粗,拦住陈主薄让他赔打翻在地的五十多个烧饼。
“这可是人家凝春院老爷们点名要吃的烧饼,你赔!你赔!”妇人怒气冲冲,就差把手里的竹筐扣在陈主薄脸上。
“我是,”陈主薄慌忙解释:“我是县衙主薄,有很重要的事。你这妇人别生气,随后去县衙找我就行。我走的急,没带钱。”
妇人并不认识陈主薄,且江遥治下严苛,从不准衙内吏役跟商户有私下往来,所以只当他是在冒名耍赖。
“主薄了不起了?主薄就可以白占我便宜?”妇人大声吆喝着,摊位前很快聚集了许多人。
陈主薄是文职,性情也内向,并不擅长跟这些粗野人打交道。他急得满头大汗,想走又走不开,急怒交加之下只好喊道:“你们快让开!咱们县令老爷在黄府被困了!眼下江小姐也去了黄府救老爷!我写了陈状去找黄老爷,你们快让开!”
原本陈主薄写完陈状是要去许州府的,结果一问才知道陈班头带着小姐去了黄府。这还了得,那黄府的小公子是个好色的,万一小姐吃了亏……
围观民众并不相信,有人大声道:“瞎说!咱们县令老爷怎么会被黄老爷困住,他们都是当官的。”
陈主薄无奈之下道:“香山寺的案子知道吗?咱们老爷想提黄小少爷问话,结果——”
这下民众信了。香山寺一案死三人重伤一人,这在澧城是少见的大案。街头巷尾一直在议论,那案子的苦主每日里都要去县衙问案情,哭一场。不少人见过他痛哭着从街巷里走过的样子。
卖烧饼的妇人松开陈主薄的手,转身拿了翻饼子的锅铲道:“咱们的青天大老爷,他说困就困了?咱们小姐痴傻,还跑去救自己亲爹。成!我白大花也去!”
一声招呼带动不少人。
黄老爷虽然势大,但毕竟身份是卸任归乡的前朝廷命官。江遥就不一样了,在任几年颇得了好声名。
“我丁大状也去!”一个汉子把酒壶挂回腰上,随手提起一把扫帚。
“哎你这人,那是我的扫帚!给我!我许观天也去!”
……
陈主薄眼眶潮湿身上似平添了不少力气。
这就是民意啊,这就是咱们澧城百姓对衙门、对县令老爷的敬重爱戴啊。这是多好的百姓啊。
他当先一步快步朝前:“那就赶紧的!今日若有什么事,咱们衙门担着了!”
“这是要打群架?”有不明原因的青年跟在后面:“打群架还有衙门买单?得了!我也去!”
陈主薄只当没有听见这句。
算了,特殊时期,管他是什么人,能来一个算一个。
一行人直奔黄府而去,刚转出商户所在的大街,便见前面有三辆马车缓缓行来,马车上立着青底白字的小旗,正是“黄”字。
“停下停下!”百姓们喊着拦住马车:“我们江大人呢?给我滚回去接江大人!”
黄府的车夫平日里嚣张惯了,哪见过这个,他支支吾吾指了指身后。
“你指什么指!”一个锅铲拍上来:“我们江大人呢?”
好在这时候马车的车帘被人掀开,江遥从里面走出来,他身后还跟着黄巨恃。
“老爷老爷,”陈主薄从后面挤过来:“大家是来接您回去的。”
黄巨恃目瞪口呆。
江遥倒还好,他笑着跟百姓里认识的商户打招呼。
“一点小事,劳动大家了。宋老板还要卖酒,胡老板的烩面要烂在锅里了,快回去,快回去吧。江某在这里多谢诸位了。”
百姓们松口气,嘿嘿笑着把举着的“凶器”背在身后。
“这就回这就回。”
“大人改日来我家吃饼子啊。”
“一定一定。”江遥应着。
还有青年莫名地挠挠头:“我滴天老爷啊,原来不是打群架。”
第二辆马车里坐着江琢,她掀开帘子看了看外面。当日得胜还朝,她骑在马上跟在父亲身后,也见过这样的场景。
——安国公辛苦啦,什么时候来吃我做的泡馍啊。
——你的泡馍算什么,我的凉皮才是一绝!
——岳将军,岳将军,收下这个肘子吧!
江琢放下车帘坐回车内,心中有浅浅的暖意泛起。
第三辆马车里挤着随江遥来此处的衙役们,他们有几个被打伤了,虽然黄老爷赔了钱,心里还是很不自在。如今见到百姓们如此,纷纷挤出车帘看那些百姓,车夫险些被他们挤下去。
看完以后衙役们又挤回马车,他们心里舒坦了不少。
“跟着咱老爷没错的。”一个道。
“就是,”另一个道:“老爷会为我们做主,百姓们也会。”
心中暖意融融。
马车继续向前而去,百姓们并不急着散开,都随侍在前后。
黄巨恃坐在车中叹了口气。
他想起当初自己致仕离京,送行的不过几名同僚,十几个同科。果然还是做地方官好啊,跟百姓们走得近。
话说今日自己也太没脸了。
那江琢答应这件事后军粮的事揭过不提,但自己因此可能要失去一个孙子。他也就那几个孙子,弄些钱还不是为了子孙吗?
想到这里叹一口气。
家丁已经赶去嵩山别院,要捉回藏在那里的孙子黄云庆。想要让他活命,只能等江遥审完,看看能不能动用自己在大理寺的关系了。
死刑需大理寺核准,无论如何,他要为孙子争出一条命。
江遥在颠簸的马车里想的是如何审案,如何把证据找齐,把案子定成死案。他又想起江琢说自己只是跟黄老爷讲了道理,黄老爷就同意道歉交人。
他心里百感交集。
自己的女儿一朝长大,处处让人觉得不可思议。虽然身为女儿,但未必就需成日绣花织造不出闺门。
江遥想着,或许这案子他可以带着江琢一起审理,也让她见见世面,却不知她愿不愿意。
在江府书房,江琢听了江遥试探地问了这个问题后,清淡的眉眼有了很多神采:“女儿正想看一看,是什么手段可以做到杀了人对方却像是自杀。”
看看吧,江琢心想,她若想进京撼动朝廷,破案不失为一个手段。而且她师父雷嘉教了她那么多,不用用怎么知道灵不灵。
担心女儿被吓到,江遥离家之前让江夫人在他的手巾里包了一团掺了白醋的盐巴。
“行不行啊?”江夫人看着屋子里被江琢的丫头抬回来的绣架,有些担忧。
江遥心里也有些打鼓,但他为了让夫人同意自己带女儿出去可没少费心,故而劝慰她道:“万一吓晕,我会立刻让她闻一闻的。”
所以当陈班头屁颠屁颠地给江琢解说当时林子里三人死亡的场景时,江遥连忙走近几步道:“琢儿,你要不要闻闻盐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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