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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2 / 2)

江琢屈膝施礼:“女儿不需要这个。”

“就是,小姐胆子大着呢。”陈班头自从昨日随江琢去过黄府后就对江琢有了别样的敬意,此时跑前跑后,连比划带解说,把当日案发时的情形讲了。

当时马车倾斜,五十多岁的周氏被人击中头部晕倒在车厢里。香客发现后报官,等陈班头带着衙役们赶到,才在距离马车停放的地方有近半里的林子里,发现三具悬挂自缢的尸首。

“就在这棵树下。”陈班头指着一棵柳树道:“他们脚下倒着从马车上搬来的板凳。”

这一家是商户,马车宽阔,里面有跟车厢一体的连椅。小板凳是为了让丫头们坐的。

江琢跟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向那棵树,又蹲下细细看那泥土,抬头看向江遥道:“可是父亲大人,这下面泥土松软,却并没有被板凳腿按压的痕迹。”

人有百斤重,站在板凳上时肯定会压下几处痕迹。

江遥脸上露出赞赏的神情:“正是如此,琢儿很细心。”

江琢又走到树旁一处青草倒伏的地方:“这里像是有人躺过,且一人费力挣扎过。”

江遥脸上更是惊讶:“为父和陈班头细细查看两日,才发现这一处问题。没想到琢儿你一来就发现了。”

陈班头笑起来:“小姐要是男儿便好了,可考功名做个提刑官。”

又回到大路上,那里有一片被青草掩盖的血迹。江琢用匕首划开地面,看血迹下渗的深度。江遥弯下身子问:“琢儿要不要嗅一下盐巴?”

江琢摇头:“尸首在停尸房吗?父亲大人可不可以也准我去看看?”

停尸房?

江遥呆住。

自己女儿也太胆大了。

江琢轻抿嘴角等他同意。

停尸房算什么可怕的地方吗?那一年她随父打仗,中埋伏后来不及为死去的将士收尸便撤出包围圈。夜里是她独行百里,在月光下收走死亡将士身上一个个刻着名字的木牌。

那些木牌要辗转交给他们的家人,马革裹尸尚不能做到,只能用浸湿了鲜血的木牌聊以慰藉了。

夜风呜咽,寒鸦嘶鸣。

她不觉得有什么可怕的。

可怕的向来是人心。

罗仵作烧了小半个时辰艾草遮掩气味,才敢请江琢进去。

虽然知道他是好心,江遥还是斥责了他一句:“气味有时也是破案时的关键,既然让琢儿来,就不用顾着这些。”

“是是。”罗仵作忙低头。

虽然肩负破案要职,但其实仵作和坐婆在吏役里地位最低,甚至可以说是身份下贱,他们的子孙更是连科考都不准参与。罗仵作平日里不受众人待见,时常低着头,这让他看起来有点弓背。此时视线里只见一天青色的衣裙闪进停尸间,在门口水盆边站定。

罗仵作这才敢慢慢抬头去看,见江琢正在用皂角净手。这面容他是认得的,毕竟之前江小姐痴傻,时常在大人断案时拿着什么吃的就闯进来。此时她的神情很安静,那一双眸子更是亮得厉害,像汪着一池落花的春水。

果然是病好了。罗仵作想。

只见她洗得很仔细,洗完后用帕子擦净,再把宽阔的衣袖折起来,露出光洁的手腕。那腕子上也没有佩戴玉器金饰,只一串檀木珠子。

这是对死者的尊重,罗仵作觉得大人教得很好。

江琢洗完转身,对着罗仵作轻声问:“验出了什么,可以给我看看吗?”

声音清亮悦耳,一扫室内令人窒息的死气。罗仵作只觉得心神震荡一瞬,接着才回归灵位。

他正要引着江琢到尸床边,就见江遥连忙走几步道:“琢儿,你要不要嗅一下盐巴?”

还没等江琢开口,跟在江遥身后的陈班头就抢先答:“不需要不需要,大人您这一路也问了忒多回。”

江遥给他一个白眼,陈班头才赶紧噤声。

江琢仍然摇头说不用,然后她随着罗仵作站在尸床前。

这里停放着三具尸首,两女一男。掀开白布,脸皆惨白,尸斑在身体底部淤积。

罗仵作道:“小姐请看,一开始根据现场痕迹,大人便怀疑是人死了以后又被吊在树上,伪造成了自缢身亡的假象。但是卑职仔细看过,这三名死者嘴唇青黑、唇开露齿、喉骨断裂,且血气淤积于肚腹下侧形成尸斑,所以推定是自缢身亡无疑。这就跟现场的情形有所冲突,不知——”

罗仵作很清楚自己的身份,他只是翻检尸体找线索的,无论他怎么想,推定案子都需要交给上峰。他不能越权。

就是不明白县令大人为什么让小姐来看这个,难道要培养成女仵作不成?而小姐倒是真的来看,也是个胆大的。自己说的话她能听懂吗?毕竟是女孩子。

心里这么想着,就听到江琢道:“罗仵作查得细心,可有查看套头的绳索是活扣还是死扣、脚悬起离地多高、牙关是否紧咬、发现时舌头是否长出、双手是否虚握于胸前?”

罗仵作怔住。

这辨别是真自缢还是假自缢的细节,自己是跟着同为仵作的父亲学了好多年才粗浅懂得。没想到这江小姐一个大家闺秀,说话句句正在关窍。

江遥惊讶之下连连点头:自己女儿真是了不起,懂诗书是因为自己曾经读过,这懂验尸难道也是因为曾经坐在膝上听过案情?因为江琢痴傻又赖着他,他倒是时常一边抱着她一边跟吏员讨论案件细节。

站在门口的陈班头嘴咧起来,这仵作平日里没什么人搭理,如今可算找到愿意跟他切磋尸检的人了。

江琢淡然看着他们的反应,心里百般滋味。这些算什么,她的师父,可是做过大理寺少卿,掌天下刑案核审的雷嘉啊。天下没有他破不了的案子,没有他误判的鉴定。

不知道师父怎么样了,知不知道她死了。如果知道,会不会喝酒喝得更厉害了。

片刻跑神后,江琢听到罗仵作把自己问的一一答了。就算带上这些细节,仍然只可推定自缢。当然自缢也分是自己爬上去的还是被迫两种。

“身上可有别的伤吗?”江琢问道。

罗仵作答:“卑职已经查看过车夫,头上有血口,那案发现场的血便是由此而来。王氏和丫头是女人,卑职不能动,得让坐婆来看。”

“坐婆何在?”江遥问。

罗仵作躬身:“坐婆病重,说是起不来床了。”

什么起不来床,大家都知道坐婆是专验女尸的,这次一下有两个,且死相恐怖,那老婆子必定吓得不敢来了。

“无妨,”江琢道:“请诸位背过身去,奴家来看看吧。”

罗仵作惊讶之下看向江遥,见江遥犹豫片刻后点头背转过身,陈班头已经对江琢唯命是从,也扭过头去。

小庑房内响起悉悉索索的脱衣服声,然后他们听到江琢“嗯?”了一声。接着又是布料摩擦的声音,然后江琢道一声:“得罪了。”

似过了许久,众人听到江琢道:“咦?”

这些声音让大家莫名更添紧张,原本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怕的陈班头也有些忐忑。接着他听到江琢道:“这个王氏,她肚子里有个孩子,不,应该说是死婴。”

乍一听到这个发现,江遥和罗仵作都惊了一下,然后室内响起陈班头大喊的声音。

“大人大人,”他扶着门框像是要倒下:“让卑职嗅嗅你的盐巴,卑职,卑职要晕过去了。”

惊堂木拍响,衙役们立在大堂两侧,手持水火棍剧烈击打地面,发出“威——武——”的声音震慑凶徒。

堂下跪着痛哭的苦主孙多祥,他二十四五岁,留着八字胡,身上穿着丝制的立领半臂袍服,正是商户的寻常打扮。而一旁站着的是黄云庆,他不到二十岁,衣衫华丽,头上还簪着一朵茶花。因为昨日被黄巨恃送来后就投进了牢房,此时茶花枯萎,看起来颇有些好笑。

见黄云庆未跪,陈班头提着水火棍上前,一棍子打在他屁股上杀威。黄云庆踉跄着趴下,娘啊爹啊地叫了起来。

“跪好!”陈班头厉声道。

江遥今日身穿官服头戴官帽,神情不怒自威、眼神让人望之生寒。他坐在堂上,冷声道:“说吧。”

“老爷,我冤枉啊——”黄云庆终于明白厉害,知道他爹和他爷爷一时半会儿不会来给他撑腰,连忙喊冤。

江遥道:“二月初二那一天,你去了哪里?”

“回老爷,那一日龙抬头,小民去上香了。”黄云庆还算老实,回答道。

江遥身旁不远站着陈主薄,他身前一张书案,上面铺着审讯纪要。听到黄云庆这么说,他持笔记上:二月二,去上香。因怕记错,写完还读了一遍。

江遥又问:“路上可有停留?可遇到同去上香的孙氏家眷?”

黄云庆斜一眼旁边跪着抹泪的孙多祥:“路上没遇到什么人。”

江遥冷冷一笑,唤证人上堂。

第一个证人是吴寨口卖茶小贩,证黄云庆卯时三刻买茶一壶,未付钱。

第二个证人是香山寺门口卖糖人的,证黄云庆辰时三刻经过山门,踢倒糖人摊子。

江遥道:“从吴寨口到寺门,不足十里,你骑马而行,竟然走了一个时辰。你是爬着去的吗?还是你们黄府的马是爬着去的吗?”

陈主薄一边记一边轻声念:大人问,一个时辰,马是爬着的吗?

黄云庆不死心,默然答:“天气回暖,小的的确走慢了些,这也不能证明小人就是杀人凶手啊。”

江遥冷声道:“剥去他的上衣。”

立刻有三名衙役上前,两人按住黄云庆,一人剥去他的上衣。这便看到他白嫩的脖子和胸膛上道道抓痕。

江遥又道:“给他看证据。”

又有衙役上前,手里端着瓷盘,上面放着一个红色的香袋。

“你当时走得太急了,不知道那王氏拼命挣扎之下,把你的香袋抓住拽下。香袋上绣着你的名字,你可抵赖吗?”江遥的声音里透着洞察秋毫和不容置疑,他话音刚落,孙多祥就扑上去捶打黄云庆。

“你!我杀了你!我可怜的桂娘啊……”他的眼泪鼻涕流出来,抹了黄云庆满身。

人证物证俱在,黄云庆目瞪口呆。他勉力把孙多祥甩开在一边,跪行几步到了大堂案前,哭道:“老爷,老爷,我招了!是小人强要了那桂娘不假,可我并未杀她啊!”

陈主薄一边记录一边低吟:强要了,没有杀。

这声音入了黄云庆的耳朵,他焦躁地大叫一声:“你闭嘴!”

“那就是杀了?”陈主薄抬头皱眉问。

黄云庆更哭起来:“老爷,老爷,您要为小人做主啊。您为小人做主,我祖父会承了您的恩情的。”

“啪”的一声巨响,江遥清声道:“公堂之上休要胡言乱语!”

站在屏风后的江琢看到这一幕,不由心中一笑。这江遥倒是颇有刑断的能力,不知道当初师父是不是也这样。

大理寺,可是问案情,审脏官的地方。

据黄云庆所说,他那日让小厮先把车夫用棍子打得半死拖到路边草丛里,又击打车中老妇使之昏迷,然后使用迷药把丫头迷晕,把王氏拖入树林。小厮在外面看着车马,以免路过的香客起疑。

他喜女人挣扎,故而对王氏没有用迷药。完事儿后他恐吓王氏,说对方若敢报官,自己家人必然让他们商铺倒闭产业充公全家死绝,这之后他便继续去寺庙上香,完全没当回事。

欺负小媳妇也不是第一次了,对方一般为了名节都会隐瞒不说吃了这个哑巴亏。就算闹到公堂,顶多赔钱私了。哪知道第二日他听说死了人,且是三个。他吓得就往嵩山别院跑,却被爷爷捉回来送进大牢。

黄云庆满脸委屈地哭喊:“大人你要信我,小人好色不假,却不敢杀人啊。不信您可以去问我祖父,我祖父,黄巨恃,做过兵部尚书啊,我们家,还有免死铁券啊。”

孙多祥也悲恸地哭喊:“大人你要为小人做主啊。桂娘她才十九岁,正是花般的年龄。她贤惠孝顺,诚心敬佛,就算不是黄云庆杀了她,也是节烈之身不愿苟活故而自缢。望大人不畏权势,为草民做主!”

屏风后的江琢看着这一幕,心中冷笑。她当然更希望黄云庆今秋过后脑袋在菜市口搬家,但是师父说了,法和情是要分开讲的。

不能因为他是恶人,就忍不住去行恶事。

公堂上吵闹声一片,直到江遥拍响惊堂木,对黄云庆道:“本官信你。”

一时间举座皆惊,就连黄云庆都似乎难以置信。

他嗫嚅道:“大人——信我?”

“信,”江遥又看向孙多祥:“接下来由你交代,你是如何目睹王氏被污,继而伪造现场,杀害三条人命的?”

公堂之上人人瞪大了眼睛张开嘴巴,陈主薄的笔戳在自己脸上,画了好大一个黑点。

这不怪他。江遥他们在验尸房已经把案情推定完,因为想要保密,并没有跟他细说。

黄云庆的鼻涕流出来,深吸回去转身看跪在他左边的孙多祥。孙多祥眼如铜铃看向江遥:“县,县令大人,草民是苦主啊。”

许是坐太久感觉不适,又许是心中愤懑坐不下去,江遥站起身来,看着孙多祥道:“你是苦主不假,你也是凶手。”

陈主薄终于反应过来,把小狼毫重新蘸墨,写上:是苦主,也是凶手。这次他没有敢读出来,因为从他的视线看过去,审案时一向神情冷淡的江遥额头青筋暴露,显然是在忍着怒火。

孙多祥左右看看,跪行一步道:“这是怎么回事?县令大人您说的是什么,草民不懂啊。”

他眼里的泪已经干了,鼻涕也抹去,此时看起来却更显悲恸,且这悲恸里又有委屈,让人不忍直视。

这次开堂审理没有准许百姓围观,所以很可惜无人替他喊冤也无人陪他落泪。堂内只有他自己的声音空落落掉在地上。

而黄云庆,已经在顺头发、整衣袍、换成跪坐的姿势,准备好好看一场大戏了。

江遥绕过大堂案走到孙多祥身前,冷然道:“为不辱王氏遗体,本官已着小女亲自验看尸首。”说完他转身看向屏风,招呼道:“琢儿出来说说吧,你看到了什么,可与他当堂对质。”

江琢从屏风后走出来。

今日为显郑重,江琢身穿圆领袍腰佩墨玉坠,足着小蛮靴,头发简单盘起戴着个软脚幞头。这种打扮虽不是男装却也比衣裙看起来冷肃,这也是之前安国公府内女官的打扮。

见她走出,众人脸上都露出疑惑的神色。查验女尸向来都是坐婆的差事,澧城坐婆五十多岁,满脸抹着白色的铅粉,哪里是这般粉雕玉琢般的女孩子。哦对了,县令说了,这是他的女儿。

让女儿去摆弄尸体,这老爷对女儿也太狠了些。

黄云庆扭身去看江琢,抬手把簪花扶正,又大力拍抚衣服上的灰尘想引起江琢注意。他身边不远处肃立的陈班头忍不住把水果棍甩过来,给了他屁股一下。

黄云庆敢怒不敢言地又跪回去,看到江琢停在孙多祥身前,低头看他。

“孙多祥,”江琢淡淡道:“县令大人的意思是,你是黄云庆奸淫王氏、迷晕丫头、击打车夫一案的苦主,也是打晕王氏且把他们三人吊死在柳树上的凶手。奴家这么说,你能听明白吗?”

孙多祥的眼泪又一次汹涌而出。

“我没有啊小姐,我和桂娘年少夫妻情深意笃,又怎么会杀了她呢?”他一边说一边伸出左手要拉住江琢的衣袍,听到陈班头的喝止后又连忙松开。

“情深意笃,”江琢冷然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犹如嚼蜡般无味,继而道:“王氏身上新伤旧痕遍布,有鞭痕有刀痕更有手指掐痕。旧的还留着浅色淤痕,新的破溃未愈。你身为她的夫婿,可解释是为何吗?”

孙多祥呆住,双眼下意识往右边斜视一瞬,似在思索。

江琢转身看向江遥,施礼道:“大人可命衙役带人证上堂。”

第一个证人是北同街康顺堂出诊大夫,证自己曾在月前去往孙宅出诊,当时王氏脚踝扭伤,探查时更看到小腿鞭痕。

第二个证人是王氏陪嫁丫头,证孙多祥施虐成瘾,王氏日夜心惊胆战身体损毁。

孙多祥目眦欲裂转过身去,指着丫头道:“你们!你!你背主忘恩不得好死!”

丫头垂头哭道:“婢子的主人是我们家小姐,不是姑爷。小姐因担心我家老爷夫人受不住这伤心事,故而从未请娘家做主,没想到竟被害死了!”她说着又要大哭,被衙役请出去。

室内凝滞一瞬,似过了许久,孙多祥才开口道:“这只能证明我曾殴打桂娘,证明不了别的。”

江琢道:“没事,找他们上来作证,只是想先扒掉你自诩情深的这一层皮,之后的慢慢讲。”

孙多祥沉沉地呼吸,身体僵硬看着江琢。

江琢道:“二月初二那一日,你的母亲周氏携王氏去香山寺上香祈福,行到一半,周氏看到路上香客有不少男人,问了才知道那日香山寺来了一游方道人,这道士投缘发放求子符。为表心诚,很多妇人又返家带夫婿前来。于是周氏便让随车的小厮回铺子里找你来。”

孙多祥神情变幻不说话。

江琢又道:“因为铺子忙碌,你让小厮留守,自己骑马前去。等你到了道旁,看到自家马车斜斜地停在那里,周围无人,继而听到林子里有哭声传来。你钻进去看,见车夫满头是血跪在地上说要报官,距他不远坐着哭泣的王氏,丫头正帮她穿衣。对吗?”

孙多祥双手按地似要站起来,又强忍心绪重新跪下,掩饰着惊惶道:“你这小姐真会编排,倒似亲眼见到。”说完又转身看向江遥:“老爷,老爷,这到底是老爷的大堂,还是你家小姐讲故事的茶馆?老爷要为我做主,不能听这女人胡言乱语啊。”

未等陈班头水火棍打来,他身边的黄云庆便大力把他推倒:“说是你杀的就是你杀的,你仔细听这美人怎么讲。”

“叫江小姐!”陈班头又给了黄云庆一棍子。

江遥不理会他们,抬声道:“现场找到车夫跪痕,且根据草叶上的血迹,证得车夫曾在道旁草丛里醒转,找到林中王氏。而车中无拖拽痕迹,丫头的鞋踩过车夫流淌在草地上的血。车夫头上共有两处伤口,一处外伤在右侧额头,是黄云庆家奴棍打。一处至晕伤在左侧耳后,是铁链剧烈击打。距离案发现场半里一积水潭子里寻到铁链,血迹尚有。铺子里的人已经愿证你那日离去,且回来后铁链不见。”

江遥说完这些心中有几分庆幸。多亏他找江琢一同查证案情,女孩子到底细心些,她不知怎么竟能在杂草中寻到脚印,这才找到水潭中的铁链。杀人要见凶器,这便完美了。

孙多祥有马场生意,铁链是用来恐吓马匹的。

“那也不能证明便是我打的!”孙多祥大叫。

“能证明,”江琢低下头看他,娇俏的脸上神情中带着厌恶:“车夫和王氏都是被你打晕,车夫背对你,伤在左侧。王氏面对你,伤在右侧。丫头的伤同样在右侧。挂在柳树上的绳子扣环抽绳在左边。知道为什么这些方向这么奇怪吗,因为你,孙多祥,是个左撇子。”

孙多祥伸出的手臂猛然收回,右手搭放在左臂上像是要遮掩。这下意识的动作被众人看在眼里。

“不!”他哀叫一声:“桂娘他们不是我杀的,是桂娘她不堪受辱只能上吊,是丫头和车夫害怕被家法处置畏罪自杀。不是我杀的,天下左撇子多了!”

证据面前他仍要狡辩。

江琢走开几步不愿看他,江遥坐回公堂案前叹口气:“你当日杀了人仓皇逃去,已被果园子里农夫瞧见身影,可需农夫对峙呀?”

孙多祥静跪不语如同呆傻。

江遥又道:“你的母亲周氏昨日已经醒转,听闻她谢绝了你问候的孝心,可需本官把她抬至大堂,让她听听你的狡辩吗?”

孙多祥露出几分胆怯之态。昨日母亲醒转,质问二月二那日为何小厮没把他找来,他支支吾吾答不上来,便被母亲责骂出去。

“也罢,”江遥道:“证据确凿,就算你不招认,本官也可写好案卷上呈大理寺复核。可怜你乃家中独子,周氏余生凄惶啊。”

江遥说完示意陈主薄整理好当堂陈词。

孙多祥神情变幻,口中仍不时啰嗦他是冤枉的。江琢已走至屏风处,忽然转身道:“孙多祥,昨日大人问过丫头,说之所以桂娘被你辱打却委屈忍受,是因为你责骂她嫁人四年不能生养,而你母亲却不准你纳妾不准你休妻。你可知道,她死时腹中已有胎儿。”

“什么?”孙多祥惊道。

“她死之时,腹中胎儿已近三月。奴家查探得知,又请了坐婆亲验无疑。你不能休她,又不能忍受接受她被人玷污的事实,故而痛下杀手。孙多祥,你好狠的心。”

江琢说完转身离去,远远听到孙多祥因为这消息崩溃大哭的声音:“桂娘!桂娘!这不可能!我的孩子!我对不起我的孩子,我是真的不知道啊!孩子,桂娘!你们不要索命啊!我招了,是我,是我见桂娘被人折辱,又怕不能休了她一辈子被人看笑话,才昏了头……都怪你!”

大堂内响起孙多祥厮打黄云庆的声音,衙役的恐吓声。

陈主薄记下最后几个字:孙多祥招认昏头杀人。

江遥拍下惊堂木。

这样,案卷就完美了。

迎春花已开了几丛,淡淡的黄色给山景添几分生动。

江琢静静站在小路上,见前面僧众正在念诵超度亡灵的经文。

“山石微尘,一物一数,作一恒河;一恒河沙,一沙一界;一界之内、一尘一劫,一劫之内,所积尘数,尽充为劫……若有众生不孝父母,或至杀害,当堕无间地狱,千万亿劫求出无期……”

这经文出自《地藏经》,不知道地藏菩萨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众生度尽,方证菩提的大愿力,能不能抚慰王氏三人的魂灵。

江琢转身就要离开,见一僧人念诵完毕越众而出。他没有去往香山寺方向,而是往下山小路走来。

江琢避过身子在道旁恭让,僧人却停下来。

“阿弥陀佛。”僧人行合十礼,对着江琢道。

江琢还礼抬头,见僧人年约五十,神情温和慈悲,一双眼睛似乎能看穿她的魂魄。江琢浅笑道:“师父是对奴家有何开示吗?”

僧人道:“一切皆空,唯有业不空。施主执念过重了。”

这是用经文祈示她放下仇恨吗?

江琢屈膝施礼道:“水月道场,梦中佛事,奴家愿造恶业以证菩提。”

师父雷嘉说过,有些公道是不能依赖老天的,是要人用命来夺的。不然怎样,等善恶果报自然而来吗?那恶人到底什么时候死?她没见过地狱,不知道是否会有夜叉恶鬼的审判。她不信,也等不及。

僧人神情微怔之下立在原地,少顷忽的笑道:“若如施主所言,贫僧该去往京都以惩恶僧。”

江琢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索性浅笑不语。

“好,好。”僧人说完这两个字,忽然便拂袖大步朝山下走去。道旁诵完经书的一个小和尚忽然跑过来喊道:“大师父去哪里?”

僧人头也不回道:“京都!”

阴暗的牢房里,孙多祥正痴傻般一会儿哭泣一会儿大笑,他旁边的黄云庆正不胜其烦地喊:“有没有人啊!能不能换换地方?瞧他那鬼样子,小爷我还怎么睡?”

喊了许久,有缓缓的脚步声传来,黄云庆大喜之下跑到铁栏旁。只要有人就好了,有人他就可以贿赂,就可以要来好吃的好喝的。不,说不定来的是他的祖父,他把自己捧在手心里的祖父。

青色的裙角一闪,来的却是江琢。

“是你呀。”黄云庆咽下口水,慌忙把身上沾着的稻草拍掉,身子更贴在铁栏上几分。

要说他还得谢谢这女子,不然说不定如今在死牢里的就是自己。大弘朝对奸淫罪判罚虽重却不至于死,等他家人打点上下,更可以提早出狱。到时候还不是想怎样就继续怎样?看江琢这模样这么好,家世也还不错,要不然问问父亲,干脆求娶好了。

黄云庆这么想着,对江琢道:“小娘子是来看望我的吗?”

江琢点头道:“来看你。”说完这句她忽然纵身向前,手里提着的东西没入黄云庆裆下瞬间即回。

黄云庆呆怔间大叫起来,他往稻草上倒去,捂住下身嘶吼不止。

青色衣裙的女子丢下手中短棍,慢慢朝外面走去。听到动静的狱吏远远看着不敢过来,江琢冷冷道:“喊他们家里人来吧,就说顺便带个好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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