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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1 / 2)

【汴州府如今没有知州,死了;

汴州府如今没有通判,死了;

从京都调派来协查的刑部员外郎,死了;

连带之前水中溺毙一人,外物击打而死一人,汴州府衙内的敛尸房内共有五具尸首。这些尸首从去年中秋节前一直在这里停放至今,不管泼洒多少烧酒焚烧多少艾叶都无法遮挡臭味。若非冬天从黄河滩运了冰砖把敛尸房层层围住,恐怕现在死者的面貌都烂得看不清了。

现在臭气一直扩散到府衙大堂,以至于每日来当差的数十吏役苦不堪言。

而作为钦差大臣前来督办案件的御史大人郑君玥却动静不大。在大家看来,他每日里就是在汴州城溜达,溜达累了随处找个小店坐下便吃,半年来吃过的店铺数不胜数,如今街面上竟然无人不认识他了。前几天他无故消失,府衙众人都疑心钦差吃腻了开封菜后干脆跑路。但是隔了五日他却又回来,且带来一位小姑娘。

小姑娘生得漂亮,一双眼睛却让人望之生寒。

如今汴州府是四位参军大人代政。见郑君玥带着江琢走进府衙,录事参军忙示意属下不必再往京中奏报钦差失踪的消息。而司理参军曹毕快步迎上来跪地道:“御史大人,前日知府大人的家眷来了,哭闹着要带走知府大人的尸体回去掩埋。我等把他们拦了两日,他们没抢走尸体,便说要进京告御状。卑职办事不力,请大人责罚。”

“告御状?”郑君玥微惊。

他在这里待了小半年,对家眷的安抚工作还是做了的。怎么他刚离开几日对方就要进京告状了?

曹毕神情窘迫。

这钦差前脚刚出去,就有苦主要跑去京都打小报告了,不知道他会不会迁怒于自己。

没想到郑君玥惊讶之后只是点头,对曹毕道:“天气见暖,出去走走告个状也是好的。”

曹毕怔在原地以为自己听错了。难道这钦差一点都不怕皇帝责罚?或者他本来就想回京,这是跟苦主串通好让告状去的?

却见郑君玥神情如常地侧身道:“本官先来介绍,此乃许州府澧城县令之女江琢,是本官请来协助破案的。”

这下曹毕的惊讶更甚。

虽然是官家女儿,但她一个小姑娘懂什么?

江琢对他微微点头:“曹参军,请前面引路吧。”

引路,引去哪里?

郑君玥道:“自然是敛尸房。”

不会吧?

曹毕连忙从衣袋中掏出毛巾捂住口鼻,前方带路。

其实寻常案件,就算没有能力侦破,等仵作验明尸身填写验格后便可交由家属埋葬。可郑君玥总觉得这汴州仵作验得不对,又分别发公文唤洛阳、孟州、汝州仵作来验,得出的结果竟然相同。

郑君玥却越发疑心。

这次正巧知道了江琢眼力好,且香山寺案卷上讲她也参与过验尸。所以郑君玥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把她请来的。如果江琢验看后跟其他人相同,那他就无话可说,只能推翻之前的判断。

不过,她真的行吗?

郑君玥拿两个帕子对折捂住口鼻,却看江琢只是微皱着眉,并没有要捂住鼻子样子。

是不是小姑娘身上没带帕子啊,他非常不舍地把自己的帕子抽出一张递过去,却见江琢从袖袋里取出一个白瓷小瓶,放在鼻子下轻轻嗅了嗅。

“是什么?”郑君玥探头过来。

“一种毒药,”江琢递给他,见郑君玥不解,又道:“可暂时使鼻子失去嗅觉。”

原来是毒鼻子的啊。郑君玥连忙接过来凑在鼻子下闻了闻,一种酥麻的感觉立刻充满了鼻腔,周围的臭气竟突的淡了。等他进入敛尸房时已彻底闻不到尸臭味。

江琢见他眉毛终于不再扭在一起,抿嘴轻笑。

这毒掉嗅觉的药是师父之前常用的,自己学艺不精,只是配得七七八八。记得有一次师父跟彭县仵作一起验尸,他先闻了小瓷瓶过去,对那远远站着的仵作说一点也不臭。仵作跑过去后险些昏倒,吐得胆汁都出来了。

如果师父在就好了,这些案子根本就不值得他一看。

“大人,您来了。”汴州府张仵作从老远的地方踱步过来,满脸痛苦地躬身请安。

郑君玥点着头进去,张仵作只好也强忍恶臭往里挪。

“大人。”曹毕跟在郑君玥身后乞求般指着那个白瓷瓶,得到后迫不及待使劲儿闻闻,又小心翼翼还回去。这下仵作也看出关窍,忙讨到手里。

四个人这才能正常说话。

江琢接过验格,五具尸首共有五套验格,分别写清楚初验时间、复验时间、到场之人以及仵作和负责人姓名。”

曹毕吊眉冷眼看着。

不管这小姑娘有没有手段,单是能弄到这使人失去嗅觉的药物一项,就让他觉得不同寻常。

为免打草惊蛇,郑君玥事先并没有告诉任何人他对哪个尸首有异议。江琢一个一个看过去,直到站在一具尸首前,对比着验格看了后道:“取一把匕首过来。”

郑君玥神情微动。

那是一具已经开始腐烂的尸首,若不是放在冰块砌成的床上,而这敛尸房又被冰块层层裹着,恐怕早就烂可见骨。

江琢用匕首划开他皮肤上青紫色的伤痕,再往下探,灰白色的肌理内并无多余凝血。

她放下匕首拿起这人腕子上挂着的铁牌,看了道:“这个叫田大的,并不是他杀。”

郑君玥上前一步:“当真?!”

他的激动无法掩饰,当即指着旁边的那个尸体道:“你快来看这个。”

曹毕和张仵作虽然不敢打断他们,但是却满脸不服地跟着踱步过去。

第二具尸首是一个名叫罗有金的,从尸体腐烂程度来看,他比田大死得晚一些。如之前的仵作在验格里所填写的那样,他指甲和鼻孔内均有泥沙,肚腹鼓胀,是死前落水无疑。且他身上没有外伤,背部和腿部无击打痕迹,所以仵作初验复验许多次,均推定是落水而死。

可江琢翻看他的手指,然后剥开他胸部的衣服细查,继而道:“这个人却是他杀。”

郑君玥真想隔着尸床对江琢一揖到底,就像面对君亲师时那样给她个大礼。但他贵为钦差不能言行无状,况且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个死了的罗有金是他什么人呢。所以郑君玥只好克制再克制,继而道:“验清楚了?”

“清楚了。”

“可愿在验格上填上你的名字?”他再进一步,膝盖几乎磕碰到冰冷的砖台。

“有纸笔吗?”江琢肃然而立,表示她对自己的勘验结果完全负责。

“等等,”一边的曹毕终于忍不住打断他们:“下官还不清楚。这,这三番五次验的都是田大被杀,罗有金自杀。原本咱们的通判大人也是这么判定的,若不是在结案前死于非命,也不会并案在一起拖着没结案。怎么这江小姐勘验结果却完全相反?”

有了曹毕发问,张仵作终于也敢帮腔:“小人验看尸体虽然不敢说从无错漏,可一次弄错两个还是没有过的。请这位小姐指教一二。”

江琢把匕首交还,淡然道:“奴家可与诸位讲讲如何得出这个结论。”

她神情几分倨傲,抬手指向第一具尸体上的青紫伤痕道:“这个田大,他虽然周身像是被棍棒殴打致死,但伤痕划开,之下却并无淤血,不知可有仵作验出吗?”

“这——”张仵作哑口无言。

当时见伤痕上鲜血密布,这种程度还不是殴打致死吗?

“那若不是殴打,何来伤痕?”曹毕道。

江琢指着那些伤痕道:“你们见过榉树吗?”

跟树又有何关系?众人神情疑惑。

江琢道:“榉树皮叶均可入药,用这种树的树皮和叶子混合在一起,捣碎敷在人身上,便能使皮肤染成类似皮下出血的青紫色,犹如棍棒加身。但是只要你们切开皮肤,便能发现没有凝血。”

曹毕恍然大悟,跟张仵作对视一眼后又道:“可小姐又如何判定他是自杀呢?”

江琢神情清冷,低头看着尸体道:“田大未有病症无有外伤而肚腹塌陷,如果我没有推断错,他应该是把自己关在某处,活活饿死的。”

这便是她说的,对方是自杀。

曹毕吸了一口气。

而郑君玥的眼神越发清亮。

众人不由得安静一瞬,敛尸房内似乎可听到若有若无的叹息。也不知道是他们谁发出的,还是田大的魂魄稍稍安息的声音。

关于罗有金的死因,江琢也解释道:“张仵作验出死者指甲和鼻孔气道里均有泥沙,而肚腹鼓胀,推断说是死前落水,这是不错的。但死者同样有指甲乌黑、嘴唇青斑、胸前皮肤发红的特征,却被你们忽视了。”

张仵作小心解释道:“死者在泥沙中挣扎,手指慌乱抓碰河床,自然乌黑。而嘴唇难道不是因为憋气的原因吗?”

江琢轻轻摇头,让张仵作走到罗有金头部后面,缓声道:“还有一种情况可以做到死前落水犹如自杀,那便是有人把一个活人按进水中,任凭他如何挣扎都不松手。因为按在颅顶而勘验时为尊死者不剃发,便发现不出。”

那罗有金的头发虽有些乱,果然没有剃掉。张仵作遵循江琢的话把头发剃掉,果然看到一个覆盖头顶的手印。

他长叹一声看向江琢,满脸都是钦佩之情。

“多谢指点。”张仵作后退一步躬身道。

郑君玥频频点头:“所以若是被人按入水中溺毙,嘴唇便多青斑,胸前便发红而指甲便有乌黑之色。张仵作可记在心中。”

张仵作又对郑君玥躬身一揖:“卑职学到了。”

江琢又把其他三具尸体看过一遍。

汴州通判是被毒死,汴州知府被人一刀砍在胸口,而刑部员外郎更惨一点,是被自己的马匹拖行一里地生生拖拽至死。这都没有疑问。

“好了,”郑君玥对曹毕道:“可以通知苦主领回尸首自行安葬了,不过刑部员外郎裴钟音家在京都,就安排人送回去吧。”

曹毕如蒙大赦。

离开汴州府衙,郑君玥和江琢一起朝馆驿走去。

“江小姐,”郑君玥轻揉尚无知觉的鼻子,似漫不经心般问:“本官想问一句你是天资聪明还是曾师承高人,怎么这种疑难都能勘验准确呢?”

江琢但笑不言。

——岳芽,我教你判案,你给我买酒行吗?

——本人贵为安国公府庆阳郡主,一不入刑部二不进大理寺,为何要学判案?

——岳芽,我教你如何杀人不被看出,你给我买酒行吗?

——本人十四岁便征战杀场,杀人不过一剑劈过,为何要不被看出?

她算是师承高人吧,可师父教了她那么多,她从来懒得唤他一句师父。没想到如今父亲教的兵法剑术那些暂时用不上,倒是要靠破案扬名从而回到京都了。

郑君玥见她不答便也不再缠问。两人在熙攘的街市间慢慢踱步,正是三月三女儿节,人群熙攘男女穿梭,一派春心萌动之色。

走过主街,江琢也似漫不经心般问:“大人先前便怀疑田大是自杀吗?”

提起案情郑君玥便滔滔不绝:“那田大和罗有金曾因地契之事争执,而田大死后罗有金便死了,所以之前的汴州通判便认为罗有金杀了田大又自杀。本官这半年多方查探,认为绝不是这样。”

江琢站定看着他,郑君玥道:“必然是有人故布疑团,要掩饰田大自杀的真相。”

自杀便自杀,为何需要掩饰?

那便是他不该自杀,若被怀疑自杀,就会牵扯到别的人。

郑君玥正要开口,这时街市上突然热闹起来,有三五青年佩剑经过,银鞍白马英姿勃发,引得街旁众人齐齐喝彩。郑君玥微笑着和江琢一起避让在道旁,有一青年经过他们,垂首间看到江琢,却忽然呆了一呆跳下马来。

“这位姑娘,可愿与在下共乘一段吗?”他伸出手来,做出相请的姿势。

大弘民风开化,在三月三这天男女倾心相识是一件风雅之事,故而青年的同伴以及道旁路人都停下驻足而笑。

燕草如碧丝,秦桑低绿枝。杨柳依依桃花待放,倒是美景佳人好时光。

江琢正要开口拒绝,就见前方突然有喧哗之声响起,接着不知是谁大喊一声:“惊马了!”

一匹烈马从人群中钻出,瞬间而至高扬铁蹄朝着江琢踏来。

青年挡住退路。

郑君玥站在她身后。

面前是围观众人和青年的马匹。

江琢避无可避。

吃太多总是反应慢一些,所以当郑君玥下意识要去护住身前弱小的女孩子时,已经来不及了。

他只看到马匹浑圆的身子和铁蹄上的泥土,瞪圆的眼睛以及张大的嘴。马有温顺有刚烈,但他从来没有见过这般犹如阎罗附体的马。然后他看到一道白光在江琢和烈马之间炸响划过,身边的女孩子并没有躲避,她只是抽出拦路青年腰间的宝剑,一剑斩了过去。

漫天红色鲜血纷扬落下,烈马的身子犹自撞在青年马匹上划过半条街才停下。那青年的马匹惊吓之中挣脱缰绳跑开去,青年软倒在地面如土色,而江琢持剑而立,脚下是整个马头。

一剑之下断烈马之头。

那马的眼睛尚在闪动,嘴巴张合,鼻孔喷出最后一口气。

她面上点点鲜血,半边衣衫也湿透了,回转过身子微微喘气,看向郑君玥道:“郑大人安好?”

郑君玥只觉得魂魄跑掉一半。他恍然道:“江小姐安好?”

江琢把那宝剑丢弃在青年身边,嘴角轻抿道:“这位游侠,现在可要与奴家共乘一段吗?”

青年战战兢兢捡拾了宝剑,身上的鲜血让他浑身炙热。他爬起来朝着同伴冲过去,同伴中有人扶起他,有人慌忙去寻马,还有两人扭转过身,朝着江琢抱拳感谢。

围观众人尽皆躲避,郑君玥见江琢缓缓走到马身那里,瞧了一眼马臀,又走回来掏出一片帕子覆上马儿尚瞪大的眼睛。

“好马儿,”她蹲下来道:“杀你的是我也不是我,你尽去吧,我会为你报仇。”

郑君玥绕过满地的马血走到马身那里,在烈马臀部看到一把匕首。那把匕首深深没入马臀,可能是因为有毒,从匕首周围流出的血液尽皆乌黑。

“你,”郑君玥抬手指向一名看热闹的路人道:“你认识我吗?”

“认识认识,”那人连忙点头:“你是常去吃我家馄饨的郑老二。”

郑君玥的脸黑了一下,憋口气道:“你现在去汴州府衙报官,就说有人当街刺马引起骚动,让他们来收拾一下。”

那人有些怯怯地往后退,显然并不想搀和这件事。可周围的人退得更快,他退了一步左右看看,方圆三丈已经没了人。

“给你!”郑君玥把龙首铜牌丢了过去。

江琢急于想回到馆驿沐浴换衣,但一路上郑君玥喋喋不休。

“江县令可不懂得如何杀马,你的师父到底是谁?”

“本官曾跟禁军一起聊过如何杀马,第一需用寸力,第二需角度合适,第三需知马骨结构。你是如何做到的?”

“江县令还让我看顾你,我看本官以后就靠你保护了。”

江琢停下来无可奈何地看着他:“大人你请我来可没有说要请我保护,如果需要保护的话,得付薪资了。”

郑君玥被她噎得顿住,继而又道:“可以,眼下刚找出些眉目就被人借惊马刺杀,我看本官得弄些贴身护卫了。”

江琢快步向前走去:“那便不需要奴家了,郑大人保重啊。”

郑君玥小步快跑几乎跟江琢寸步不离。

墨香看到江琢浑身是血地回来几乎晕厥过去。江琢拎起她的肩膀摇晃,担心她晕了就没人帮忙。

“先去叫店家打水过来,你去街上买新的浴桶,要高些的。”

墨香呆怔地点着头被她塞出去。过了一刻抱着浴桶回来,店家的热水也到了。

江琢褪去衣衫滑入热水,在缭绕的雾气中长长吐了一口气。

她可以当街杀马,是谁教的呢?

她有两个哥哥,大哥出生时父亲寄回的家书上提着李贺那一句诗词:“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所以族里做名牒时便给大哥取名岳钩,有承父志建功业之意。

大哥天资卓越,五岁便能骑在马上晃悠,七岁学刀法,十二岁便跟禁军统领过了二十招不败,是安国公府未来的希望。她仰慕大哥,刀法剑术也大多是大哥教的。

母亲怀二哥时父亲在西北打仗,因孤军深入祁连山,两个月未传一封家书回来。母亲担忧之下早产,二哥未满周岁便差点夭折。他的名字是母亲起的,单字一个“萱”,虽然有些女气,却是为了好养。

萱哥长大后果然身体很不好,常年咳嗽偶尔又呕血,太医嘱咐尽量不要出门。萱哥便常常看着她和大哥纵马而出,而他自己却只能在房间里读书下棋研习兵法。萱哥性子温和也最疼她,大哥逼着她练剑伤了胳膊,回去后都是萱哥一遍一遍给她热敷。有一次她脚扭了却想看上元灯展,萱哥背着她逛了一整条街。她惹祸了也是萱哥担着,因为体弱不经责打,父亲便只能放过。

所以她的剑术刀法是大哥教的,她的兵法谋略,是萱哥教的。

可是她那么飞扬的大哥,那么被寄予厚望的大哥,已经被乱箭射杀。而她死前用身子挡住了府中暗道,也不知道萱哥有没有逃走。

所以她一定要复仇,一定要回京,一定要护着她的萱哥。

如果他还活着的话。

江琢把头深深埋进水里,在水流的抚慰下渐渐安静下来。

不能急,不能急,她的敌人是李氏皇族,她若着急,便是万劫不复。

许是近日瘦了不少,江夫人准备的衣服穿起来都有些松。墨香用随身针线在衣襟处收了几针,裹着肩膀的窄袖小衫才不至于从江琢身上掉下去。

昨日又是验尸又是斩马,她晨起时便觉得胳膊酸痛。这具身子还有些肉呼呼,也不够结实,以后若是骑马或者拉弓射箭肯定是不行的。考虑到这个,江琢决定去街市上快步走过一圈锻炼。

刚拉开门,便见郑君玥站在外面在等她。可余光之下走廊里怎么那么挤?江琢走出来看,见馆驿二楼密密麻麻都是兵丁护卫。

江琢觉得如果这些人跟郑君玥一起出门,那简直就是一道肉墙。

“这也太小题大做了吧?”她啧啧两声道。

郑君玥摇摇头一本正经:“本钦差身负要职,这都是朝廷对大人我的关怀,不好推辞。”

明明就是怕死吧?怎么昨日里不见朝廷关怀你?

江琢抿嘴轻笑,郑君玥又道:“楼下布了早饭,边吃边说吧。”

是香糯的红豆粥搭配猪肉锅贴,又有腌萝卜和芝麻酱豆腐解腻。江琢正觉得饿,没跟他客气便先去喝粥。见郑君玥看着她不动,问:“怎么了?”

郑君玥微怔之下道:“本官怕有毒,所以先等等。”

江琢大笑一声去拿锅贴,左手一个右手一个,郑君玥这才等不及,连忙也用筷子夹了一个过去。

“说起来,”他脸上的笑收回去,淡淡道:“本官也曾识得一名女子,纵然是在陛下赐宴的大殿里,也从不等尊长先下著,礼官还未念完祝词她便先吃起来。”

江琢停住,抬头看他道:“有这样的人?”

“是,”郑君玥摇着头:“非常目无尊长,非常藐视礼法。”

江琢抿嘴,眼中却划过一抹灰烬般的暗色:“如此女子,也无人苛责吗?”

郑君玥露出义愤填膺的样子:“可不是?你说气人不气人!”

江琢忽然明白过来,她笑着道:“你也想吃对不对?”

郑君玥哼了一声低头喝粥,过了许久才有些幽怨道:“那祝词真的非常长。”

江琢大笑起来,引得护卫兵丁紧张一瞬。

那祝词真的很长,而她常常很早便饿了。父亲大人坐在她对面,见她把二哥给她的糕点袋堂而皇之打开往嘴里塞吃食,便常偷摸瞪她。大哥也似铁打般,虽然低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也都能捱到最后。只有她,以为那些皇族贵胄都像他们说的那般对安国公府格外恩宠,所以肆无忌惮。

如今再不会了。

因为就连去安国公府求娶她数次不成的三皇子,也实打实给了国公府致命一击。

这么想着,江琢低头安静地吃饭。郑君玥也突然安静下来,腌萝卜在他唇齿间被咬碎的声音轻轻的,他夹着豆腐去蘸酱时动作很慢。也不知是怕豆腐碎掉,还是心情像她一样,忽然不好了。

两人饭毕去案发现场。护卫远远跟着,果然如一堵肉墙。

田大是义阳茶商,在河南道的汴州和洛阳都有住处。他随身只一名小厮,交代说田大去年中秋节前去洛阳送茶,回来后便把银子存在钱庄,汇票交给小厮让带回义阳交给夫人。小厮不疑有他很快便动身,回来后却听说邻居发现田大被人打死在院子里。

当时汴州通判审理此案,探查得知田大三年前以很低的价格购买了罗有金的房子。今年回来住时罗有金反悔,拿了地契想赎回房子,故而两人当街对骂。通判便差吏役去寻罗有金,结果寻到时罗有金已经溺毙。

故而通判便欲判罗有金杀人后畏罪自杀,可是案卷刚送到知府手里,通判也死了。

“本官明察秋毫,不认为田大是被杀。”

江琢和郑君玥站在田大的宅院里,郑君玥指着地上一处道:“当时田大便死在此处,可本官却发现屋中多处便溺之迹,门锁又是从外面撬开。这便说明田大曾长时间把自己锁在房间里。”

江琢走进屋子查看细微的痕迹,过了很久后抬头道:“如大人所说,他是被人从床上拖下来伪装了伤痕。”

她说着从地板砖缝内捏起一块泥土,那土呈灰紫色。

“这是——”

“伪造伤痕的榉树汁液,”江琢道:“当时田大就躺在这里,有多余的汁液从他身上流下来滴落进砖缝。他们擦干了地砖,土缝里的却无法清除。”

这便对上了。

江琢又走到门口挡板处细看,过了许久道:“已经半年了,隐约只看出凶手有点跛脚,似乎左腿受过伤。”

郑君玥凝眉点头,自言自语道:“本官借吃喝之名在汴州探查半年,听这周围小掌柜们串联出田大的只言片语,知道他往洛阳送货是送给一个大户。会是谁呢?田大又是听到了什么,能让他回来干脆饿死在屋子里,以免招致更大的麻烦?”

江琢冷然道:“洛阳大户,不会是节度使大人吧?”

“嘘。”郑君玥看看院子里密密麻麻的护卫,示意她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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