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开醒来的时候,身侧不见盛盏清。
客厅正对过去,是一个大阳台,门敞开着,吹得两侧纱幔扑扑地响。
盛盏清斜靠在围栏上,姿态慵懒随意,单薄的深灰色吊带睡衣质感垂顺,贴着莹白肌肤,显得骨感清瘦。
天气算不上好,没出太阳,雾蒙蒙的肃冷隔断了底下的春日晚景,在这寂静里,她指间烟雾缭绕,微卷长发忽而扬起,眼神有些失焦,整个人被披上一层无关风月的朦胧美感。
江开走过去,从身后环住她,下巴抵在她肩窝,柔软的头发此刻却像沙砾一般磨着她的脖颈。
盛盏清耐不住痒,稍微退开几公分,“痒,别瞎蹭。”
江开微微直起身子,下巴换了个地,懒懒散散地停驻在她头顶,一只手还搭在她腰际,另一只毫无征兆地往她手上的烟而去。
“又抽烟。”刚睡醒的嗓音有种浅浅的哑意,削弱了兴师问罪的架势。
盛盏清早有防备,躲开他突然袭击的手,“抢东西呢?要抽自己去茶几上拿。”
江开没动,维持着同一姿势,半晌恍然大悟,“难不成盏清姐是想从我这骗吻?”
“……”
盛盏清冷冷一笑,撤出他的桎梏,目光笔直地对过去,“你是觉得自己的血气方刚,不值得让我事后点根烟吗?”
她现在的姿态言行,莫名跟个油嘴滑舌的泼皮无赖一样。
而后泼皮无赖缓慢吐出一口烟圈,转瞬又像个风情万种的美人,眼尾往上一抬,“自信点,我还能再抽几根。”
这缕烟差点喷在他脸上,下一秒直接被渡进嘴里。
江开毫无准备,眯眼咳了几声,迷蒙的视线里,她笑得直不起腰,“弟弟就是弟弟,果然还是嫩了些。”
话一说完,手里的烟被人夺过,片刻唇也被重重地堵住,呛喉指数远高于方才她让人领教过的。
玩了波你追我赶的游戏后,江开忽然说,“盏清姐,带我去你学校看看吧。”
盛盏清面色一僵,“去那干什么?”
江开神色淡下来,不答反问:“不行吗?”
近半年相处下来,他看清了她嘴硬心软的本质,只要恰到好处地示弱,她总能妥协。
盛盏清确实没招架住,他的眼神直勾勾的,眼底又湿漉漉的,看得她心脏砰砰直跳,很没出息地应了声,“行吧。”
嘴上答应了,但心里还是抗拒,便以身体不舒服为由,在酒店躲了几天,中途溜出门去了趟铃兰街。
家里没人,只能徒劳而返。
又过了几天,盛盏清以为江开忘了这事,心里防备渐消,却被他三言两语套出身强体壮的事实。
躲不过,只好硬着头皮陪他去一趟。
盛盏清高中只读了一学期,对那里的印象所剩无几,之后也没有多加关注,到了目的地才知道校址在两年前就已经搬迁。
相距三个十字路口,是她的初中母校。这些年,实验一中被隔壁新建的私立学校夺去不少生源,为吸引学生报考,周末对外开放,外来人登记后就能进去参观。
初三上午统一补课,整栋教学楼亮着光,路过荣誉墙时,江开突然停下。
盛盏清抬眼看过去,僵了几秒,皮笑肉不笑地说:“谁没点黑历史?”
实验一中有个不成文的传统,每届中考状元都会被放到荣誉墙上“流芳百世”,当年盛盏清以总分第一的成绩为自己在这面墙上赢得一席之地,本来是值得骄傲的事,但现在她觉得被侮辱到了,就冲着挂在名字上方那张傻里傻气的照片。
学校对学生形象管理要求严苛,女生一律得留短发,刘海不过眉。
盛盏清骨子里的叛逆没能战胜一板一眼的校规,不情不愿地被苏文秋拉去剪了个极短的头发,露出一对耳朵。她嫌理发师剪的刘海丑,回家后跑到卫生间,直接给自己来了一刀,碎发被冲水马桶带进下水道,顺势带走她的美貌。
成品看上去就跟被狗啃过的西瓜没多大区别,所幸网友还没有闲到去扒她西瓜头的历史,否则又得被群嘲一番。
见江开掏出手机,手指轻轻滑动,镜头锁住她的黑历史,她顿时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伸手就要去夺。
始作俑者长得个高腿长的天然优势,手臂举过头顶,偏不让她抢到。
一来一去,盛盏清失了耐心,语调冷下来,“江开,我劝你好自为之。”
江开得了便宜还卖乖,弯腰迅速亲了下她气鼓鼓的腮帮子,跟她打商量,“那你选个,要哥哥还是照片。”
她愣了愣,赶在对方放出那段铃声前,回忆起他口中的“哥哥”到底是什么意思。
都是黑历史,谁还比谁高贵了?
盛盏清气到牙疼,冷着脸不想和他说话,忽然听见他轻飘飘地来了句,“不是很漂亮吗?”
盛盏清稍顿,视线在他脸上停留几秒。不知道是不是天气原因,他黑亮的眼睛也被蒙上一层薄雾,仿佛自带深情滤镜,逼得你不得不去相信他的甜言蜜语。
她微微勾了勾唇,这才仔细去看十多年前的那张脸。
照片里的女生,青涩未脱,五官没有像现在这般立体,留有几分稚气,不笑时冷冷清清的,眉眼间的傲气初见雏形——越看越顺眼。
在她平缓下情绪的最后一刻,不经意地偏头,余光里出现一道略显佝偻的身躯。
似有所预感,这人也侧着脑袋看过来。
近半分钟的对视,盛盏清认出他是自己初三时的班主任。
他也认出了,上前笑说:“前不久我在路上遇见你妈妈,当时匆忙,没来得及跟她聊起你。”
说到这,他忽然看了眼旁边的男生,插进来一句:“这是你表弟?”
“……”
盛盏清刚要开口,江开顺理成章地牵住她的手,“男朋友。”非得为自己正名。
班主任扶了扶镜框,象征性地夸赞了句小伙长得真俊,转而说:“算上日子,你现在也毕业了吧,大学在哪读的?A大?”
盛盏清轻轻扯了扯唇角,没显露多余的表情。
班主任当她默认,“班上我最放心的就是你,你有那学习天分,当时我还和陈老师他们打赌,说你以后一定能考上A大。”
还想说什么,紧急电话进来,简单两句告别后匆匆离开。
盛盏清对着前面有些蹒跚的背影,晦涩地说,“不管是歌手还是学生,总有人夸我是天才。”
她表情淡下来,挫败又带着自嘲意味地笑了声,“但最后的结果是,我两个身份都很失败。”
之所以不愿意带江开来学校,无非是因为她早在心底认定了自己是个失败的学生,人很难勇敢地去直面自己的失败。
“要是我学习不行,没准我爸也不至于会这么反对我去走音乐这条路。”盛盏清说,“条条大路通罗马的前提是,其他的路都被堵死,可偏偏上帝给我开了个学霸的小灶。”
这话换成别人说,多半带点自我吹嘘的嫌疑,放在她身上,落寞的意味更甚。
成为名牌大学的高材生似乎是当时所有人为她规划好的理想之路,唯独遭她摒弃。
盛盏清跳上另一侧的矮墙,踩着脚底被学生划出的白线,摇摇摆摆地往前走。
江开的手抬起又放下,最后索性举在半空,听她缓慢地说,“在我爸看来,搞音乐就是不务正业,是我亲手断送了自己的前途。”
说到这,盛盏清像被抽走了力气,停下转过身,居高临下的视线里,江开脱下衬衫外套,环在她腰际,而后退开几步,朝她晃开双臂,“过来,阿盏。”
她压了压上扬的唇角,“干什么啊?”
“爸爸抱抱你。”
“……”
盛盏清似笑非笑地睨着他,将话原封不动地还回去,“过来,开开。”
他老老实实地走近。
她扬起手掌,“爷爷抽死你。”
“……”
江开悻悻地摸了摸鼻子,“盏清姐,不和你闹了。”他背对着矮墙蹲下身,“上来,我背你。”
下课铃声响起,陆续有学生从教学楼出来,往这边看了眼。
盛盏清踢了踢脚边的碎石,将腰间的衬衫系紧,身子贴过去,两人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纯白衬衫衣摆在风里微荡,留下清清浅浅的侧影。
盛盏清对照记忆中的影像,大致比划了下,“你头发什么时候长了这么多?”
“上次剪了个平头后,就再也没剪过了。”他偏过头,留给她一个利落的线条。
“盏清姐要是喜欢我之前的发型,那我明天就去找个时间剪了。”
盛盏清本来想说她每个都喜欢,反应过来又觉得矫情,改口道:“不用剪,就现在这样,再长些就去修剪下。”
江开笑着回了两个字:“遵命。”
她把脸埋进他的颈侧,慢腾腾地补充一句,“抱起来也不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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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着肚子逛了将近一天,晚饭提前到四点。吃完回酒店,盛盏清意外在旋转门旁看见了苏文秋。
这些年,盛明尧和自己不约而同地从苏文秋身上抽走了强硬,苏文秋被迫只剩下软弱。
可她就依靠着这份软弱,不断周旋于这对嘴硬心软的父女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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