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盏清得承认,要是没有她,这个家早就散了。
就好比现在,苏文秋能在暗潮涌动中,体面至极地递过去一节台阶,将几天前的不欢而散用谎言的方式掩盖过去。
“阿盏,你爸他腿伤严重了,你跟我回家看看吧。”
盛盏清知道苏文秋在说谎,可自己和盛明尧之间的矛盾,光靠冷处理是不行的,必须有人先做出妥协。
她踟蹰片刻,跟苏文秋回了盛家。
盛明尧正在书房,盛盏清敲门进去,起初两个人都冷着脸没说话,直到她一句:“我不会退圈。”
横窜在两人间的暗火,才倏地燃起。
“盛盏清!”盛明尧粗声粗气地吼了声。
看吧,当面聊不到三句,总得有个人先跳脚。
盛盏清是抱着服软的心来的,没法再和他正面较量,只能将他的怒意当成耳旁风,神色敛下来,极淡地说,“来的路上我妈和我说了,你不同意我进娱乐圈,说到底是因为我姐的死,你怕我走她的老路。”
盛明尧一怔,眸光凛冽几分。
盛盏清低低笑了下,接下来的话盛明尧不爱听,但她不能不说,她虚情假意地隐藏了本性这么多年,现在想说点实话。
“我姐死的这几年,你说我没动过和她一样的念头,那是不可能的。”
她撩起袖子,密密麻麻的伤疤堆垒在一起,成了一个人言不由衷的过往。
过去没觉得这些伤疤有多难看,直到和江开正式确立关系,在这短短一周内,她数次产生过想要抹杀这些痕迹的念头。在他面前,自卑似乎是轻而易举就能产生的情绪。
可让她失了骄傲的那个人,手掌一寸寸地抚过她的肌肤,含笑着说,“是玫瑰吻过了盏清姐的手臂。”
盛盏清心想,再丑也无所谓了,她得让玫瑰盛开的时间再长些。
她轻描淡写的语气,刺眼的累累伤痕,狠狠地扎进盛明尧的肺腑,现在没有什么比呼吸更让他疼痛难忍的事。
“别说了。”他试图用一贯的低吼,阻断这场注定不欢而散的谈话,可等到这三个吐出口,却是双方都想象不到的无力,像他燃在指间的烟,轻轻用手挥一下,除了呛鼻的气味,空气里捕捉不到一点残迹。
他极低地重复了声,“别说了。”
盛盏清细细看了他几眼,从桌几的烟盒里倒出一根烟,不点,就那样含在嘴里,好一会才松口。
“最开始我也没想着去死,第一次用刀的时候,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我姐她在做这事的时候,真的会快乐吗?”
她捻着烟,缓慢碾过那几道凹凸不平的伤疤,忽然笑了下,“快不快乐我不知道,但疼是真的。”
盛明尧眼皮微抬,视线悄无声息地跟着那根烟不断移动。
盛盏清缓慢说:“代替我姐成为主唱的那两年里,我身上没有多出一条伤口,最开始我以为是自己把日子过得太局促了,忙到让我忘记通过这种方式减压,可等我离开CB后,才想明白根本不是这个原因。”
她重新将烟塞进嘴里,打火机噗呲一声,袅袅白烟里,嗓音低而沙哑,“没有给自己一刀,是因为是我想好好生活了。我想让你,让妈,让所有人都知道,当初我姐能做的事情,我一样能做到,而且我要比她做得更好。”
烟灰扑簌簌地往下掉,有一截摔碎在她大腿上,有点烫。
她面无表情地拂开,“可惜这种日子只过了两年。退出CB这一年,我还是没法理解我姐当初的选择,但不能否认,我已经被她影响,也开始学着她反反复复地,非得在自己身上留下点什么。第一次还能感受到痛,最近几次是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了。”
盛明尧一声不吭地点上第二根烟。
“我以为我会熬不过去,可你看我,现在不还活得好好的吗?”
夜幕低垂,雨丝绵延不绝,藏在繁茂枝桠里丝丝缕缕的亮色,微不足道地掩映在玻璃窗上。
盛盏清收回视线,“您说过,只要最难熬的日子过去,剩下的都算不上什么。”
“所以,”她笔直地看向僵持在对面的人,“您没必要再怕了,都过去了。”
迎来漫长的沉默。
就在盛盏清以为自己等不来盛明尧的回应后,只见他沉沉地吐出一口烟,声音也很沉,“你走后,你姐来找过我一次。”
盛盏清陡然一窒,“什么时候?”
斟酌措辞的时间很长,“她自杀前一个月。”
盛明尧记忆犹新,那天下着雨,和自己女儿有五分相像的女人,撑着一把灰色长柄伞,从细细密密的雨幕中走来。
她和电视里判若两人,两颊瘦到凹陷,皮肤很白,高筒靴落在地面上,留下噔噔的回音。
他冷着脸将她拒之门外,出乎意料的,她一直沉默着没走,就好像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拿来挥霍。
雨下到傍晚才停,终是苏文秋不忍心,不顾盛明尧反对,开门让陆清和进来。
陆清和从包里拿出一封信,放在茶几上,手指压住边缘,极慢地推过去,“这封信,麻烦您以后交给阿盏。”
“你这是什么意思?”盛明尧皱紧眉头问。
“有些话,我没法当面和她说,只能写在信里。麻烦您替我转交,是因为我陪不了她多久,”她松松散散一笑,“不管现在如何,陪在她身边最久的只会是您。”
盛明尧眸光一凛,见她神色自若,找不到半点异样,觉得是自己多心。直到她自杀的消息传来,他才了然,那些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离开前,陆清和说:“您以后会明白的,阿盏和我不一样。”
盛明尧顿了顿,等他走出院门,氤氲的雾气里,她的轮廓消瘦又模糊,转瞬像阵风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来干什么?”盛盏清哽着喉咙问。
盛明尧掐灭烟,什么都没有说。
盛盏清没再追问,而是说,“我和我姐不一样。”
回忆和现实重合,盛明尧猛地一颤,,耳边又听见她说,“我比我姐幸运,所以我不会走她的老路。”
盛明尧今天第一次直视她的眼,“你拿什么让我相信?”
他在求一个不必要的保证——也是一个能让他妥协的体面台阶。
“如果有一天,我又觉得累了,我会在第一时间告诉您。”她看似牛头不对马嘴地回道:“到那时候,我希望您能拉我一把。天堂和地狱我都不想去,就让我踩着脚下这块地足够了。”
窗外雨声渐弱。
“去把你那……”盛明尧僵着脸色说,“男朋友叫进来。”
该说的话她都说了,心里迎来前所未有的轻松,语气开始有点不正经,“怎么,您还想玩车轮战呢?”
盛明尧眼神又黑又沉,盛盏清撇撇嘴,“行。”她给江开发了条消息让他进来。
“你出去。”盛明尧点上第三根烟,头也不抬地说。
盛盏清:“……”
等人走后,盛明尧开门见山:“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一周前。”江开规规矩矩的。
盛明尧撩起眼皮看向对面有些无措的青年,真人比电视里更俊朗。
他嗤了声,“前几天还挺傲,这会怎么一副怂相。”
江开:“……”
盛明尧放过他,“几岁?”
“二十一。”
“嗯。”
这声之后,直到手里的烟燃尽,江开也没等来下文。
盛明尧忽然起身,从抽屉里拿出信封,放到桌几上,“这东西你留着,找个时间给她。”
他解释一句:“她姐留下的,我还没告诉她,现在还不是时候。”
江开垂眸,半晌才极低地应了声。
“我早就知道了。”盛明尧抽回目光,不咸不淡地说,“盛家这根绳,拴不住她。”
手指轻轻弹了下烟,“天大地大,该飞的还是得飞。”
离开盛家后,盛盏清在路上问:“我爸刚才和你说什么了?”
江开与她对视几秒,一本正经地说,“问我们什么时候结婚?”他的声音囫囵在口罩里,闷闷的。
盛盏清勉强听清,翻了个白眼,“给我滚。”
雨已经停了,能见度依然低得可怕。铜钱黄的街灯笼下来,依稀照亮前面的路。
“他说你是风筝。”江开摘下半边耳带,口罩松垮地在风里荡漾,他的声音变得清晰了。
她稍愣,敛下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身子忽而腾空,他的手牢牢钳在她后腰,裙摆顺着他旋转的脚尖,像盛开的白玫瑰。
而她,被动地成了停栖在玫瑰上的蝴蝶,于残枝玦月间,向着黑夜里独一无二的流光振翅欲飞。
“所以,盏清姐你飞吧。”
“飞得越高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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