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雨少，对他那份深深的依恋究竟是不是爱呢？有他在身边，总觉得很安定；而他的眼神，也让我觉得很亲切。更多时候，他像我的亲人，可是，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并没有怦然心动的感觉。反而刚才楼上那孤寂的掌声，不知为何，在我的心里总也挥不去，原来，忘记他真的很难。”
外面的职员大概早就下班了，既然自己还是莫家的一员，那么那个所谓的家，还是要回去的。
匆匆收拾好文件，拎着公文包，走到电梯口，按下了“下”的按钮。可当上了电梯的一刻，手指却摁了“顶层”的按钮。电梯停顿了一下，转为上去的方向。
夜间的顶层花园，在月光的映照下，显得寂静清冷。杨明清曾说这个地方不适合她，可在这个突然想起他的时间，这个地方无端地勾起了她初进莫氏的回忆。
走在层层叠叠的蔓生植物间，依稀可辨脚底玻璃下缓缓游过的水中精灵，穿过这一片回廊，就是花园的深处，可是走进时，若依却看到了一个灰色的人影，正坐在那排对着草坪的竹椅上，默默地注视着远方。已经是步入深冬的H城了，花园里除了终年长青的植被，也只剩枯零的残枝断叶，原先嫩绿的草坪，现在也是一片枯黄，期待着来年春的重生。
若依刚想转身，人影开口了：“没想到月朗星稀的夜晚，你也有如此雅兴。”
停住了欲待离去的脚步，面对那灰色的人影，淡淡道：“应该是我打扰莫董的兴致了。”
“若依，过来陪我坐会。”是莫刚峰那略显苍老的声音。
若依本想拒绝，可是她又不忍拒绝一个老人的小小要求，尤其是这样一个萧瑟的季节，于是，她选择坐在了他的身边。
“若依，如果今生我都不让你见到那个孩子，你会怎样？”莫刚峰说得很慢，似是想了很久，才一字一字地讲出口。
若依的心猛地一揪，不清楚莫刚峰为何会突然谈起孩子的事。但也得故作平静地道：“现在不也看不到吗？将来怎样，没有人会知道。”淡淡的回复，并没有过多地泄露自己的心事，但言语间仍然隐含了一点希望，即使微弱。
“有没有人对你说过，你很像我的亡妻，飞雨的母亲。”虽然有关孩子的话题是莫刚峰先行开启的，但是他并不想就这个话题继续讨论，迅速转换了。
“应该只是眼睛相像吧。”若依记得雨少对她说过，那是在B国的L城。
“是的。这世上没几个女子能像曼樱那样，虽然生于帮会中，但她的心思始终单纯，眼神中显现的是一片干净。可是她太执着，一念之爱，全系于我身。如果当初她肯大度接受飞诗的母亲，那两个孩子也不至于这么小就失去他们的母亲。”
“如果她真那样做了，可能也不值得你如此念念不忘了。”
“你错了，不管她选择了哪条路，在我心里，她的地位是无人能够取代的。”
“那另一个女人呢？莫飞诗的母亲。”对于莫刚峰从不提到的夏婉霜，若依还是非常好奇的。
“她是一个美女，高贵大方，温柔典雅。可能过于注重她的形，而忽略了她的心。飞诗长得像她的母亲，但是娇蛮了点，应该是被我宠坏的。”
“何止娇蛮了点，简直是目中无人，傲慢无礼。”若依心想。
莫刚峰见若依似有所思，猜到必是自己对女儿的评论，触动了她心中某根纤细的神经，接着道：“飞诗下午的举动或许是过分了，可是她是真的害怕你。”
“她怕我？”若依觉得莫名其妙。
莫刚峰点点头，道：“因为曼樱的自杀，在婉霜的心里造成了巨大的冲击。从那时起，她变得有点偏执，对女儿的关爱也大不如前。整日把自己关在房间，只要有一点点声响，就会高声尖叫。她总觉得是自己害死了曼樱。”
这是若依第一次听到这个故事的后半部分，雨少只是说了他母亲遭人抛弃的悲惨结局，却原来，那个夺走她快乐生活的女人，在她离世后，过得也不幸福。
“雨少知道吗？他所仇恨的女人，生活在他母亲自杀的阴影里。”若依觉得如果雨少知道，可能对莫飞诗的态度，会有所改观。
莫刚峰仿佛能猜到若依这句话后真正想表达的意思，整理了一下思路，继续道：“我想，我终于明白为何在娱乐圈混迹多年的你，依然能保持清澈的眼神。从第一次见到你，我就觉得你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单纯，你很复杂，不是说你的背景，而是你的心思。我可以很坦率地告诉你，曼樱的世界，只有我一个；而你的世界，不止杨明清一人。我曾经怀疑你的眼神只是作为一名演员，装出来的假象，但经过这些时日的观察，我知道那是你的天性。虽然你的心性复杂多变，耐人猜测，但是唯一不变的是你的善良本性，你是个蕙质兰心的女人，很能了解一个人的喜好，这点和我相同。不过我揣测人心的目的是让他们为我所用；而你，则是从不伤害别人的角度出发，尽量为他人考虑，作为你待人处事的准则。我想，是你的本性决定了你散发出的眼神。”
若依不语，被人一语道破一个真实的自己的感觉是很奇特的，因为这个人既不是杨明清，也不是莫飞雨。应该是这两个人最了解她，却没想到，看穿她心思的竟然是被她当做仇人的莫刚峰。
可能不想若依觉得过于尴尬，莫刚峰回到了若依刚刚提出的那个“假如”。
“那一年的飞雨，已经显现出自闭的前期症状，我忙着给他寻找最好的心理医生，又要忙于公事，不免又忽略了婉霜。”
“所以雨少不知道。”见莫刚峰不再谈论自己，若依又一头沉进了莫刚峰年轻时的往事。
莫刚峰“嗯”了一声，道：“飞雨一直仇视婉霜，他怎么也忘不了飞诗的生日就是自己母亲的忌日。而他的外公，也就是曼樱的父亲，在女儿逝世一年后，带着他的人马，和我展开了一场枪战，由于事出意外，婉霜和她的父亲在乱枪扫射中丧生了，曼樱的父亲也被流弹射中。”
若依并不知莫刚峰第二任妻子的死因，如今得知，未免唏嘘不已。听着婉霜的结局，不免又想到了莫飞诗。
“我知雨少一向不喜自己的妹妹，可莫飞诗对他的态度，却不似仇人一般，难道她不知晓自己母亲真正的死因吗？”
莫刚峰干笑两声，道：“你的观察能力也还可以。不错，飞诗当时年幼，我封锁了所有消息，只说是个意外。至于飞雨是否知情，我就不能确定了。”
若依起身，深深地吸了口气，道：“莫董，你让我陪你聊天，是希望我帮助他们兄妹和好吗？”
H城的气候，一年四季并不那么明显，即使是深冬，气温也没有北方的那般寒冷，通常，一件大衣即可御寒。可能真的是老了，坐久了，莫刚峰也感到一阵寒意，站起身，不自觉地裹紧了大衣。
“陪我走走吧。”虽是请求，但不容你拒绝。
若依默默地走在莫刚峰身边，偷偷地打量着他。比当年第一次在书房里会见时的模样又苍老了几分，其实以他五十不到的年龄，应该不会有老人的感觉，可若依却觉得，眼前的莫刚峰似乎有种力不从心的感觉，似乎缺乏一种向上的兴致。
“婉霜的死，因我而起；他们兄妹之间的隔阂，也不是谁能够轻易解开的。告诉你这些，是因为我信你能保守这个秘密。”
难道是我的错觉，或许他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或许他只是太累，休息一会就好了。若依对自己刚才的想法并不怎么肯定。
“不早了，莫董，我们一起回去吧。”
“若依，你先走吧，我还想呆一会。”
若依应了一声，准备先行离开，但是，有句话不吐不快，思忖一会，还是说了出来：“我的世界的确不能只有杨明清一人，因为我的人生不能只为爱情而活着，还有父母对我的期望。即使莫董自己，除了你的霸业，不也留了一份父爱给你的孩子们吗？表面上你威胁我嫁给雨少，实际上，你早就知道他喜欢的人是我，我相信，如果雨少喜欢的是另一个豪门千金、或是寻常人家，你也会同意他们。还有莫飞诗，谁都知道她喜欢明少。所以，你对我，还有他，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让你的两个孩子快乐。你把自己塑造成一个残酷无情、心狠手辣的冷血Boss，可是你的内心却承受着丧妻的悲痛和对亲人的内疚。我相信，终有一日，你会允许我见到那个孩子。”
“我的孩子都不了解我，你觉得就凭这一番话，我会改变主意吗？”
“我不知道，可是我会等。”
“如果真的见不到呢？”兜兜转转间，话题还是回到了刚才的开始。
“那么，只要他安好，我也安心了。”这就是若依最后的底线。
莫刚峰一脸的肃穆，他不能再问下去了，突然间，他发现关于那个孩子的命运，他说不出口；若依虽然坚强，但也有她最后的坚持。那么，这个消息，只能是无限的延后。
莫刚峰挥挥手，若依转身，静静地走了。她的心情起伏不定，她不明白今晚的莫刚峰为何如此反常，竟然如此主动地提出孩子的问题，难道她的孩子……的确是不祥的预感，可是若依拼命地说服自己：当初的约定，自己并没违背，那么应该是没事的，他说这些，只是在试探自己。这样的解释在自己的大脑里一遍又一遍地反复，当电梯停下，门开时，她的大脑终于停止了缠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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