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乌见到墨青玄颇有些诧异,墨青玄道:“好呀,原来你早通知乌伯让他来此处接你!”白虚瑕道:“只是之前传书给乌伯,近日便回,可巧正好碰到了。”说罢咳嗽两声,轻易转移了墨青玄的注意力。
老乌带来两匹马,本让墨青玄骑一匹,白虚瑕骑一匹,自己用脚力回去,却被两人一起回绝,无奈只得自己骑一乘,让墨白二人共骑一乘。回到临安,三更又过,守门兵卒倒是没有为难,三人两马大大方方进了城去。
北游长高了不少,白虚瑕再次见到他,不禁由衷微笑——北游跟着苏雨尘在庐州,不仅诗文功力大增,武艺也不可同日而语,再也不是那个可以一巴掌拍倒的小小书童了。而这个英挺少年,还是如孩子一般,在自己公子面前红了眼眶。
墨青玄一直想问白虚瑕这一年多来去了哪里,做了何事,却每次都被白虚瑕搪塞过去,心里隐约觉得小白不愿提及,于是也就作罢。北游聪明伶俐,但始终是孩子心性,尤甚好奇,拉着自己公子问个不停。白虚瑕只得道:“你们可知,完颜宗磐和完颜宗隽因谋反被处死?”
墨青玄道:“这个自然晓得!岳元帅说了,是金国的内讧,完颜宗弼和领三省事发动政变,杀了不少人,名字我给忘了……”北游插道:“是完颜宗干!兄弟自相残杀,也就是金狗这种六亲不认的修罗夜叉才能做得出来!”
白虚瑕容色一肃,道:“一年不见,你多了这毛病出来!说了许多次,却怎地谈吐日益粗鲁?”北游面上一怔,抿着嘴唇墨青玄忙道:“都怪我,成天让北游和牛老哥他们在一起,沾了这许多粗气!小白,难不成你……?”
白虚瑕道:“嗯,便是混入了金国,参与了其中一些。如今完颜宗隽完颜宗磐已死,金国总是少了一些力量,但兀术总掌军政大权,他虽宽宏,但生性好战,更想收复疆土,怕是不久又会挑起争端。”
北游插道:“他宽宏?公子你不见金人是如何虐我宋军……”墨青玄叹道:“但岳元帅他们杀的难道也少了?之前我听应祥大哥说到当年平洞庭杨幺的事情,只觉得太过不该……有时候都会去想,真不知金人和宋人,谁才更加残忍。兀术虽然杀我良多,但他真个是尊敬忠臣良将,比现在朝中奸相实在好得太多……”
谁都没有注意到白虚瑕看墨青玄复杂的眼神,只是都在担心着白虚瑕说的话。他们对白虚瑕的话一贯深信不疑,只想战祸又起,不知多少百姓又要受到牵连。墨青玄道:“我得快些报知岳元帅才是,小白,如今你也回来,休整几天,我们便去寻他罢?”
白虚瑕缓缓点头,又幽幽道:“怕是,休整的时间都没有了……”墨青玄看着他,突然觉得一阵毛骨悚然,又鄙视自己的念头——小白居然能够混入金国,参与到内部斗争之中,究竟他可以做到怎样的事,而自己又能做到怎样的事?只是他突然发现,如果是往日,他会立刻说出“小白,你是怎生办到的?既然能涉身其中,为何不趁机杀了狼主,诛了兀术?”而今的他,竟然不会把想到的话脱口而出了。转念一想,小白孤身一人深入敌后已是不易,每天一定都要忐忑谨慎,丝毫不敢放松,这般地一年多,已经除去金国几名重臣,自己怎能要求他这许多?又怎能有怀疑他的卑劣念头?
他正胡思乱想着,却听老乌来报:“公子,门口一位将军求见,说是要请墨公子商量事情。”墨青玄正待说话,只听砰砰之声不绝于耳,却是有人在踢白府的铁门,听那声势也必定是个练家子。接着是声若洪钟,气若老牛的一嗓子:“墨小子,快出来,元帅喊你,要紧!”
墨青玄越墙而出,叫道:“牛大哥,别嚷嚷!我来也!”留下北游在屋里吹胡子瞪眼睛。
牛皋一身岩色铠甲,络腮胡子虬结,眼如铜铃,眉似倒镰,满面尘土似乎都能揭下来一片片,一看便是风尘仆仆不知从哪里赶来。他一座大山一般从头黑到了脚,若是悄没声地站着,真没人能看出来:“偏生这许多噜苏!哪里有不让人从前门进的道理?”他从后门进得厅来,还颇为不服气,一个劲嚷着要拿白府的铁门试试手,终于被墨青玄好劝歹劝,止了这心思。见到白虚瑕,虽然早有耳闻,墨青玄更是将他传得神乎其神,虽然眉宇不凡,但和自己一比毕竟是瘦瘦小小的少年,顿时露出一副不屑神情来。白虚瑕颇为恭敬,好声好气招呼了,却见牛皋一口喝干了茶,也不抱怨没有酒水,只道:“墨小子,乖乖不得了,金狗又毁了约,现在兵分四路,都打到了汴京!
白虚瑕道:“河南、陕西一带多是伪齐旧吏,金军自然所向披靡。在下刚从北方而来,也听闻得此消息,正欲同墨兄商议,以便告知岳元帅,早做准备。”
牛皋看了看白虚瑕,仍是鼻孔有些朝天:“白公子好说!俺家大哥就要北上,想着墨小子说要待你回来,一起打金狗,所以差俺过来问问!只是这次北伐途长行简,一路也破破烂烂,你……”
北游不满道:“牛老大,我家公子什么阵仗没见过,之前金国内讧,就是我家公子一手挑起来的!您呀就安了这份心,今晚在这歇息,明天好生出发,是不是公子?”
白虚瑕微笑道:“北游就是容不得别人说我不好,牛统制见笑了。不如今晚就在寒舍休整一番,披星戴月想必辛苦,待在下准备一晚,明日即可上路去相助岳元帅。”
牛皋对白虚瑕的客气颇为满意,只觉得北游说道金国内讧是夸大其词,便也不去在意,只呵呵笑道:“老牛我就睡个囫囵觉,明天一早管顿饱饭就行!”
老乌将牛皋送入客房,白虚瑕也吩咐北游去休息。自己却研墨提笔,铺开一张雪浪纸小心翼翼地不知写些什么。墨青玄在一边心痒难耐,瞅了一眼,却隐隐见到北游的名字,便问道:“小白,你在写些什么?”
白虚瑕头也不抬,平平淡淡道:“你我二人此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北游的功课耽误不得,他品性纯良,门庭正直,以后定必有一番做为,我托思莫先生和齐子墨等人好生照应,如今他也该入乡校,韩先生和陆先生学问气节皆是上上之选,我很放心;待再过几年,便安排了他去云门鲍季和先生和吉甫先生[2]处学习,也了了我一桩心愿。”
墨青玄一惊,却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觉得白虚瑕原来为北游操心这许多,而又想到,这一年多来,虽然没有什么战争,但他也看多了生离死别,军事调动。他知道总有一天要和北游分别,但没有想到这一天竟来得这么快,这么突然……昨天自己还在给他做拿手的墨氏甜羹,菘菜,莼菜,山药,芋头……一颗一颗切成细丁被他好生嘲笑太过婆妈,而炖出来之后却把他吃得扪腹便便;前天给他做了被隋炀帝誉为“东南佳味”的“金齑玉脍”,两人还想起唐绾,她是最喜吃鱼的……
只见白虚瑕缓缓折了信,上了火漆,收了笔墨,道:“时间不早,墨兄也去收拾一番,明天我们便出发了,可别落下重要物件才是……”墨青玄跳脚道:“也是,小白,我好欢喜,岳元帅一直想见你,我们,我们终于可以一起抗金了!你我一文一武,一定所向披靡!”
白虚瑕看着墨青玄出门,静静转过身去,细细打量着厅中雕梁画柱,院内一草一木。红漆依旧艳丽,一如自己十年之前刚来此处的模样,从家乡带来的悬铃木,亲手栽种之时还是翠生生枯巴巴的幼苗,而今已经亭亭如盖,四季常青。
完颜容,却已经不是当年的完颜容了。
[1]古时称立春为“日中”“日夜分”等。并以立春至立夏为春季。
[2]曾几,字吉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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