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卒如雷的轰然响应声由身后传来,碧江寒不禁一皱眉,心下怒极,他在江南呼风唤雨,何曾有过被人这般指着和尚骂秃驴的时候,眉间涌上一股杀机,将北镇军、徐伯苍恨到了骨子里。
凭心而论陈琊倒未曾有意折辱于他,只是迁北边陲之地,遥城又是边陲中的边陲,诸般陈设布置、衣食供给比江南有如天壤之别,并非陈琊有意怠慢。至于封锁软禁原是应有之意,陈琊出身寒门,终身未得重用,对碧江寒这等宦缨世家出身的贵胄公子最是看不顺眼,吩咐下来,自有人揣摩上意,待他们格外冷淡。被迫陪着这位晋江侯困守庭院难道有趣得紧吗?军中武人行事原本比不得江南清客言辞委婉,将软禁作得宛如一朵花般表面光鲜。碧江寒见识不够,以己度人故有此念。
这庭院颇为广大,在遥城内是数一数二的大宅子,松柏森森,飞檐高阁,院中还有一座假山,布置得极是精致。绕过假山到了二进院中,“淙淙”琴声,几声清脆的嘻笑,与前进竟是天壤之别。
“碧公子!”见碧江寒走来,阁楼前两名白衣持剑的俊秀少年齐声向他施礼。碧江寒极是客气,宛如换了个人一般,温声问道:“茗烟,令主可起身了吗?”“早起来来,正抚琴呢,司琴在上面侍候着。方才令主还交待来着,说碧公子早上起来必然先到门口找一顿气生,然后就会过来了。令主吩咐,公子过来就请公子上去。”碧江寒微微点头,缓步行如楼内,拾级而上,温文尔雅将狂傲之气尽数收敛,仿佛换了个人一般。
二楼窗前一条白色的身影,天气已寒仍是一身白绸儒衫,一方丝巾裹头,风度气质比碧江寒由胜三分,正坐在窗琴轻抚瑶琴,十指微弹,“淙淙”仙音由他手底滑出。“凌波驻兮,悠悠涟漪。冰蝉卧雪,霜叶满梯。憾何如兮,泪沾我衣。念天地之寥远兮,思无垠而信由缰。独离冠盖兮去繁华,沐宵风兮襟怀冷。红销香蚀兮容颜老,高山流水兮欲何之?沧海波阔兮桑田渺,今宵同望兮是何人?情怀无遣……”
碧江寒低声吟哦,摇头晃脑似乎极为入情,说道:“修言……”白衣人双目寒光如刀,十指下压琴弦,“嗡”的一声大响琴声嘎然断绝,碧江寒讪笑退后,改口道:“令主。”
“还是没消息吗?”
“还是没有!”碧江寒苦恼摇头道:“钱方祖那老贼不知躲到了何处,如今我又行动不得,只怕……”
“不必找了!”白衣人淡然道:“这几日里,我仔细寻思,《百鸟朝凤图》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消受得了的东西,钱方祖虽号称一代宗师,但向来独来独往,东西他自己拿了也没用。”
“你是说……北镇军!”碧江寒疑惑问道,旋即连连点头,“不错!天下能够消受这《百鸟朝凤图》的势力没有几个,这老贼一路向北,不是徐伯苍还有何人!难怪……难怪!”碧江寒越想越是入瓠,深觉处处想来丝丝入扣,自家几人被陈琊钳制得动弹不得,北镇军撒网排查,钱方祖竟仍能潜伏无踪,未引起半点骚乱,除非他不在遥城,否则就只能以本来是一伙的来解释了。
“不仅如此,那一日试探北镇军中守将之时,我曾见一名百户即会使血魔的‘如意七解’,又使出一招似是雷霆刀法的招式来,当时他迅速变招,一时不察,给他用‘五形拳’掩盖过去,过后仔细思索,应是‘雷霆刀法’无疑。”白衣人站起身来,负手站于窗前,“今日北镇军与蛮部会盟,我将入指挥府一探,成败……天意如此,稍尽点人事吧!”
“不可!”碧江寒脸上骇然变色,焦急劝说道:“北镇军中可委实是不能乱闯的,这四面的强弓劲弩……”
“那又如何?”白衣人细长的眼眉向上一挑,凤目棱棱,修长漆黑的睫毛下脸颊雪也似的白,傲然说道:“皇宫大内也不是未曾闯过,北镇军未必拦得住我!”
碧江寒脸色加倍难看,苦劝不止:“这却如何相同!皇宫内院之内的皇帝老儿是最多疑怕死的,弓弩等远距杀伤器械都只布置在皇城外围,大内侍卫高手虽众,终究是人力可及。这遥城内却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一有警号就是数百枝利箭簇射,怎能相比。”
两人正争执间,一个牛吼般难听的大嗓门一路喊了过来,冯标统带着一队兵丁一路闯了进来:“碧爵爷,督帅请您上城观礼了!”嘴上说请,大队明刀执剑的兵丁凶神恶煞般直闯进来,见人就赶,稍有推搪就是数支明晃晃的刀剑直指过来,用刀枪说话,所有人等一个不落的被驱赶到院中。
冯标统大咧咧地向碧江寒行了半礼,粗着嗓子说道:“督帅吩咐请晋江侯出城同观盛典,您是江南来的贵客,督帅和陈先生都交待了要‘以礼相待’,要是去晚了失礼人前就不好了。”听冯标统如此妙论碧江寒几乎气歪了嘴,拂袖怒哼一声,心里连声咒骂:“粗鄙不文,粗鄙不文!徐伯苍也是书香世家出身,那陈琊更是作过一任翰林的,手下怎的尽是这等俗物!”
见冯标统无礼至极,“主辱臣死!”彪悍的青衣刀客们都手按刀柄,注视着碧江寒,只待他稍有暗示就出手相搏。
“无礼!”白衣人眼眸中闪过一缕寒光,挥手就要一掌取了冯标统性命,却被碧江寒伸手握住手腕,耳边听碧江寒焦急地低声唤道:“修言!”抬目向碧江寒望去,只见他缓缓摇头,道:“不可!”
白衣人脸上微微一热,甩脱碧江寒的手掌,一双凤目仍是冷傲迫人。碧江寒挥手示意刀手们松开刀柄,杀冯标统一人容易,遥城十数万大军云集,七大宗师齐集也只有丧命的份,此时冲突殊为不智。
冯标统能够统领千军,被派来招待世袭侯爵也是有些眼色的人物,只是陪着碧江寒一行在这方寸之地困得实在烦躁,忘乎所以才会行事出格,被白衣人寒目扫过心头颤栗,神智也是一清:“是我失礼啦,好歹是个朝廷封的侯爵,得罪他事小,违了将令可吃罪不起!”换过一幅面孔,好言好语与碧江寒相商,但侯爷命他请人,他就是一个不落地非要“请”去的。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碧江寒也无可奈何,在冯标统部下数十马步弓手护送下向城门口行去,部下各人也各有冯标统标下士卒相陪。
一众军马拥着碧江寒直奔城门,遥遥望见城头周围,墙上墙下数百面旌旗招展,城门口一对大旗迎风飘扬,旗下一人蟒服玉带遍身朱紫,跨着乌驳马驻马城门,威风凛凛,正是晟护边骁骑将军、北镇军节度使、顺化侯徐伯苍。他书生出身久掌重兵,执掌数十万生灵生杀大权,气势不同旁人。徐伯苍策马迎到碧江寒马前,用力拍着他的肩头,大声说道:“开国十将碧老公爷威风传扬天下,昔日曾在燕京与令尊缘铿一面,今日见得贤侄仪表非凡,堪称国之栋梁!哈哈!”言语中极是欢畅,真情流露。未曾见得徐伯苍之前碧江寒曾有千般思绪,当真面对这位名垂天下,权倾迁北的大晟重臣,碧江寒半点心思也无,明知对方不过一老弱书生,偏偏身上犹如万斤重压动弹不得。不待碧江寒回答,徐伯苍已拉起他的手臂,示意碧江寒与他并辔出城。
碧江寒浑身颤栗,激动得说不出话来,顺化侯弃文从军,提三尺青锋,转战十余年迫退北蛮,以迁北千里之地还奉天子,然始终以文人自居,时有文章诗词传世,可谓江南士子心目中的良臣典范,崇慕已极。碧江寒亦不能例外,时刻关注迁北之余,也未尝不将徐伯苍引为前辈知音。得徐伯苍如此厚待心中一阵激动,当真如此死了也是甘愿!
“大丈夫当如是焉!”与徐伯苍携手出城的无限风光让碧江寒激动不已。
遥城北门大开,城内城外北镇军欢声雷动,成千成万身披黑甲的兵将齐声高呼,随着徐伯苍涌出城门,一条大黑龙蜿蜒而出,威不可当。渤澜河两岸两军隔水相对,分别是赫帝斯军九万、北镇军十五万、山蛮兵二万、北地诸小族合兵一万,合共二十七万大军,旌旗如海兵甲耀天,数十万人犹如乌云蔽野,不见尽处,将一条渤澜河逼成窄窄一道银线。
两面书分别书着“大晟兵部侍郎迁陵军事同知总督迁北军事徐”、“护边骁骑将军北镇军节度使顺化候徐”的赤底大旗打出城门的时候,众军卒的高呼更加灼烈疯狂,“万岁万岁万岁!”不知由何处开始,山崩海啸似的“万岁”呼声响起四下漫延,转瞬之间到处都是。
铺天盖地的“万岁”呼声将碧江寒的激动击得粉碎,转瞬间脸色变得苍白,眼前似乎看到了北镇军滚滚铁骑入关南下,席卷大江南北,“如此雄兵铁骑,如此上下一心,若有心问鼎天下试问何人能挡?”转头向白衣人遥遥望去,两人都看清对方眼中的惊惶,心中同时浮起一种担心忧急:“若是《百鸟朝凤图》落入北镇军手中,这回当真是为他人作嫁衣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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