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未明微微一笑,道:“适才聆听唐姑娘的言辞,真是女中未有之奇丈夫,我向来愚钝得紧,倒也想向唐姑娘请教一二,如果换成唐姑娘是我,究竟是否会将‘漫天流星’的手法告知令弟?”唐中慧道:“我虽然不是你,但我揣测你不会说,更何况,即算你说了,我二弟也不会放你。”东方未明道:“照啊,既然如此,唐姑娘又何必多此一问?”唐中慧道:“看来东方公子是决意不说,视死如归的了?”东方未明大笑道:“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嗯,朝闻道……”下面却想不起来。唐中慧接口道:“夕死可矣。”东方未明也不觉尴尬,道:“不错,正是朝闻道,夕死可矣,在下适才听闻唐姑娘的绝妙好辞,便是当即死了,也已无怨无悔。”心想唐中慧话说得冠冕堂皇,真实如何却是不得而知。
唐中慧微微冷笑,道:“你倒也不必用言语挤兑于我,这件事始终是唐门的不对,我自知地很,也惭愧地很,所以,你放心,我一定会放你走!”东方未明顿时张大了口,道:“你……你真地会放我?”心中惊讶至极,倒有七分不信。
唐中慧摇了摇头,沉吟道:“想来这件事是大大委屈公子了。”东方未明讶道:“已蒙姑娘救命之恩,又何来委屈之言?”唐中慧道:“小女子正是要公子立下誓言,决不将此间的事告知他人,便是连纪纹也不可,更不要说丐帮了。”东方未明哦了一声,顿时明悟于心:“她是放我不假,但却是要我以命来换。”不由甚是踌躇。
唐中慧接着道:“我二弟做得是不对,唐门也对不起丐帮,但我坚信他会改过,自然也想给他留一条自新之路,不知公子意下如何?”东方未明听他提到丐帮,顿时想到:“若是我今日安然出去,如果萧遥问起梅兄弟等人的死因,我是否会隐藏真相?若是不说,还何谈兄弟义气?更何况自己今日要是点头了,那……那就是苟且偷生了。”咬了咬牙,大声道:“唐姑娘,你的好意在下心领了,恕在下不能从命,也请告知令弟,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唐中慧哑然失笑,道:“你又何苦如此?”东方未明大笑道:“怎么?难道唐姑娘不能理解么?在下以为天下所有人都可以笑我,唯独唐姑娘不可。”
只听一声哈哈大笑传来,唐冠南也从楼梯上走下,大笑道:“姐姐,你在世间居然还有知音,倒是奇事一件。”唐中慧仔细打量东方未明,沉吟不语。唐冠南却是突然面色一变,道:“唐中慧,你倒真敢!”唐中慧听他居然直呼己名,脸色一本,喝道:“你叫我什么?”唐冠南道:“我叫你什么?我叫你唐中慧!你心里没有我这个弟弟,我也没有你这个姐姐!”
唐中慧顿时脸色气得煞白,大声道:“我怎么心里没有你这个弟弟了?”唐冠南声音更大,吼道:“难道不是么?你明明知道我已经不能回头,但你还是要放他,那不是要置我于死地么?就算丐帮不杀我,但要是武林中人都知晓了,我以后还如何在武林中立足?”唐中慧又气又急,道:“但你知不知道你做的是大错特错的?别人不知道,你就心安理得了?你怎么就不明白姐姐的苦心?”唐冠南道:“我不管对错,我只知道我做的事对唐门有利!”唐中慧道:“你简直不可救药!”唐冠南大叫道:“不要你管!”
二人都不说话,整个石室如死一般沉寂。过了半晌,唐中慧喃喃道:“二弟,你真的以为姐姐是要害你么?”唐冠南别过脸去,道:“总之只要你不管这事,你就还是我的好姐姐,要不然,哼!”唐中慧眼泪在眼眶中打转,不愿东方未明看到,掩面冲上楼梯。
唐冠南看了东方未明一眼,道:“我再给你一夜时间,如果明日早上你还不说,我就只好送你归西了,留着你大是危险。”东方未明笑道:“我看你不要再等了,还是现在就动手吧。”唐冠南斜视他一眼,过了一会,方道:“你真的不怕死?”东方未明并不看他,面上冷笑,道:“想不通啊想不通!”唐冠南道:“想不通什么?”东方未明冷笑道:“想不通同样是一个爹妈生的,做人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唐冠南大怒,一个箭步冲上来,一把掐住东方未明的脖子,道:“你要是真想死,我现在就成全你!”东方未明笑道:“我就说你还是现在就动手的好!”
唐冠南却是慢慢放开手,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痛痛快快死的!”说着手一甩,上了楼梯而去。
东方未明静静站立(也只能如此),过了半晌,突然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这世界如此美好,我却就要死了。”想起纪纹,眼前浮现她的音容笑貌,心中又是甜蜜,又是心痛,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想来定是在四处寻找自己,想象她着急的情形,不由心中怜惜,却也无可奈何。随后便想到妈妈,心想妈妈对自己爱逾性命,自己要是死了,妈妈不心疼死才怪,不由大是后悔,后悔刚才不该拒绝唐中慧的提议,他自己是不怕死,可是却忧心自己的死将会给亲人带来无法弥补的伤害。
胡思乱想之间,再也抵受不住连日来的劳累,昏睡过去。突然间面上一痛,顿时醒来,只见唐冠南站在面前,冷冷道:“‘漫天流星’究竟有何秘奥?你说不说?”说着走到石桌旁,将石桌上的两个药瓶拿起,道:“这瓶是迷魂散,就是前日那柳叶刀里面藏着的,这瓶是催心粉,不知道它们混合在一起,药性会是如何?”说着将两瓶药粉倒在一起,眼睛却一直看向东方未明。
东方未明闭目待死,他虽然不想死,可也确知无论自己说不说‘漫天流星’的秘奥,这唐冠南都会杀自己,那还说它做甚?只见唐冠南端着药粉走上前来,冷笑道:“看来我真地要杀你了,你武功不低,明年的少年英雄大会,定然是我的一大劲敌,所以还是先除去你吧。”东方未明昂首挺胸,还甩了甩头发,准备就死。
唐冠南嘿嘿冷笑,道:“你以为这是要毒杀你么?你错了,迷魂散和催心粉合用,会让你在毫无知觉的情形下说出很多东西。”东方未明大是好奇,连忙睁开眼睛,道:“你说什么?这药粉有何作用?”唐冠南得意洋洋道:“你吃下这药粉,很快就会昏睡过去,但你的意识却还清醒,无论我问什么问题,你都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东方未明吃惊不已,心想世间竟有此可怕的药物。
唐冠南却是不由分说,左手一掐东方未明的下颌,便将药粉灌了下去。东方未明脑中迷乱,脑袋慢慢耷了下去,半醒半睡之际,只听一个熟悉的女孩声音道:“唐冠南,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拘禁阿明!”心中顿时大喜,却也随即没了知觉。
醒过来之时,已倒在一个温软的怀里,只见纪纹关切焦急的目光看着自己,口中大声道:“阿明,你醒了,你醒了,吓死我了!”脸上早已泪流满面。东方未明忙道:“我没事。”挣扎着要起来,脑中却又是一阵晕眩,几乎摔倒,纪纹连忙扶住。东方未明摇了摇头,定了定神,只见楼梯口有强光照入,整个石室也已大亮。而萧遥、李三告、齐丽、唐中慧等人都站在楼梯入口,唐冠南却是坐在石桌旁,向唐中慧怒目而视。
李三告走到那尸体旁,道了声:“是孙兄弟!”说着向唐冠南嘿了一声,道:“好毒的手段,嘿嘿,咱家算是见识了!”将那尸体抱在怀中,丝毫不计尸体已经腐烂发臭。
萧遥走上一步,面上含怒,向唐冠南道:“想来敝帮的梅兄弟、白兄弟还有这位孙兄弟,都是阁下所杀的了?”原来这些日子丐帮又发现了一位白姓弟子的尸体,和梅兄弟的死状如出一辙。
唐冠南嘿嘿冷笑,道:“不错,是我杀的。”萧遥将长衫掀起一角,塞进腰里,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想来这些道理阁下是知晓的?”说着便要动手。唐中慧从背后冲上,道:“萧大侠,你就看在东方公子的份上,放过我二弟吧。”
萧遥尚未回答,唐冠南已喝道:“谁是你的二弟?唐中慧,我没有你这样的姐姐!你竟然……竟然真的会……会……”他知道拘禁东方未明之事只有他和唐中慧知晓,此次萧遥等人前来,定然是唐中慧通风报信,更何况唐门机关重重,要不是她引路,这些人也绝无可能进得唐门,更不要说这唐门的密室,他怎么都没想到,他自己的亲生姐姐,居然真的会出卖自己!心中再也接受不了,疯狂叫道:“唐中慧,你真的好伟大,好了不起,你大义灭亲哈,你好……好……”随即一脚踢翻石桌,道:“姓萧的,人是老子杀的,你有本事就杀了老子替他们报仇!”说着一柄飞刀向萧遥射来。萧遥身子一侧,闪了过去。
纪纹扶着东方未明,李三告抱着尸体,和齐丽都退了出去,唐中慧却不愿离去,在一旁看着,面上又是担忧,又是痛苦。这石室较为狭窄,暗器威力根本显现不出,唐冠南长处既去,再加上心烦意乱,如何能是萧遥的对手?萧遥恼他下手残忍毒辣,毫不留情,招招重手,将唐冠南逼得步步后退,不久便迫到墙角,见他招架之际已然无力抵抗,右胸也已露出极大破绽,三位兄弟的死状闪在眼前,心中一狠,一掌便向他右胸斩去。这掌若是斩实,唐冠南不死即伤!
唐冠南正要闭目待死,突然间斜刺里一股风吹来,只觉面上一热,一口鲜血已经喷到自己脸上,睁眼一看,原来是唐中慧冲上来替他挡了萧遥这一掌!
唐冠南又惊又怒,怔怔说不出话来。唐中慧咬紧牙关,转过身来,将唐冠南护在身后,道:“萧大侠,你要想报仇,杀了我就是。”
萧遥也不意她会突然冲上,这一掌打得着实不轻,见她面色瞬间变得苍白,心中大是过意不去,退后两步,道:“大丈夫恩怨分明,此事与唐姑娘无干,适才鲁莽重手,尚望唐姑娘海涵;现下也请唐姑娘让开。”
他话音一落,唐冠南也伸手要将唐中慧推开,大声道:“你不就是要他们杀我么,现在他们来了,你开心了?又假惺惺地做什么?滚开!”唐中慧死命抵住,将唐冠南挡在墙角,饶他猛力推打,都是不动,向萧遥道:“除非你杀了我,否则,你……你别想碰我二弟!”声音极是决绝。
萧遥进退不是,大是为难,丐帮向例,凡有兄弟惨遭毒手,只要不触大义不犯帮规,丐帮总是有仇必报,而且不论凶手来头多大、势力多强。但这报仇也是恩怨分明,决不牵连无辜,更何况,今日的情形当真少见至极。
齐丽突然道:“萧兄,且请罢手,不妨今日到此为止,以后再论。”纪纹也开口道:“不错,萧遥,你不可伤害慧姐,要不是她,我们也来不了这里。”东方未明点了点头,向唐中慧道:“唐姑娘,大恩不言谢!”随即向萧遥道:“兄弟,我们走吧。”
萧遥目视李三告,征询他的看法。李三告向唐冠南冷笑一声,道:“今日就到此为止,但此事决不算完,等日后唐门主回来,咱家就再行上门讨教说法。”说着众人离开。只听石室内唐冠南大声吼叫传来:“你滚啊,我没有你这样的姐姐,唐门也没有你这样的弟子,你根本不配当唐门的弟子!”唐中慧“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不久便见她冲出石室,从众人身边掩面奔过。纪纹连叫“慧姐”,唐中慧丝毫不顾,胡乱跑去。
东方未明见四周都是密道,那石室尚在密道之下,走了半晌,曲折回环,方才走到地上的一间侧厅之中。东方未明重见天日,稍稍感慨,随众人出了唐门,回到丐帮的议事堂。沈湘芸和众弟子接入。
纪纹关切地看着东方未明,怜惜道:“阿明,你受伤没有?唐冠南打你了是么?”东方未明摇了摇头,道:“没事的,只是头有点痛。”纪纹连忙从身边拿出一包药丸,道:“一定是迷魂散发作,你再吃几颗药,这是慧姐给我的。”说着又给东方未明喂下两颗。
东方未明只觉头痛稍止,道:“蚊子,真的是那……那唐姑娘告知你们我身陷唐门的是么?”纪纹点了点头,道:“是啊,我前天一起来就去找你,可年芙蓉说你根本没回去,我到处找你都找不到,才知道你失踪了,可急死我了,要不是今天早上慧姐来告诉我,我都要疯了。”东方未明吃了一惊,道:“已经过去三天了?”纪纹点了点头,道:“是,今天已经是五月十八。对了,阿明,你怎么会落在唐冠南手里的?那小子的武功可不怎么样啊。”
东方未明将那晚栽在唐冠南手下的事说了一遍,纪纹等人都是吃惊好奇,均不信唐门竟然有蟠龙圈这等离奇复杂的暗器。齐丽突然道:“那唐门为何要抓你?你得罪过他们么?”东方未明见她脸上也大是关切,显是关心自己,只是碍于纪纹,不能明说,心中一暖,道:“我哪里得罪过唐门?这次当真是飞来横祸,要不是那唐姑娘,恐怕我再也见不到大家了。”对唐冠南觊觎“漫天流星”的暗器功夫,却不愿说出。
李三告却是突然冷笑,道:“定然是东方兄弟的那手‘漫天流星’让那唐冠南眼热了。”东方未明不由“啊”了一声,道:“原来李舵主已经猜到!”李三告嘿嘿冷笑,面上神色起伏不定,缓缓道:“唐门这些年声势大不如前,武林中的地位也江河日下,唐飞和唐冠南果然坐不住的,他们竟然敢欺到我丐帮头上,嘿嘿,难道丐帮是好惹的么?”
丐帮弟子已知梅兄弟等三人是被唐冠南所杀,见舵主这般说话,顿时开始大声问候起唐门的祖宗来,其中一人骂道:“我操他三姑六婆九族十八代,唐冠南这小子不得好死。”众人也随声附和,饶是纪纹等三个女孩在场,也不顾忌。纪纹听他们骂声中范围渐渐扩大,连忙插口道:“你们骂便骂,可不要骂慧姐,慧姐可一点都不坏。”齐丽也点了点头,叹了口气,道:“何止是不坏,唐姐姐大义灭亲,乃古代圣人之举,当真令人敬佩景仰。”
沈湘芸也啧啧道:“这女孩是很厉害,居然连自己的家人都能不顾,换了是我,那是绝对不会做的。”齐丽道:“是啊,所以才可贵至极,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东方未明更是感慨,要不是唐中慧,他现在恐怕已经不在人世了,心中感激敬佩不止。向李三告道:“李舵主,恕在下冒昧,贵帮有三位兄弟死于唐冠南之手,不知贵帮会作何了断?”李三告看了看萧遥,随即道:“此事断然不能善甘罢休,丐帮岂能任人欺负?待得那唐飞回来,咱家定要讨个说法。”
只听一个中年乞丐道:“听说那唐飞前些日子出了远门,莫非是故意躲了开去么?”他话音一落,不少丐帮弟子顿时附和,均说唐飞是怕事情败露,他不好收场,所以躲了开去。要知道唐冠南是唐飞的儿子,只要他不在,丐帮总不能先行杀了唐冠南。李三告嘿嘿冷笑,并不出言。
萧遥突然道:“李舵主,要不要从总舵调些人手过来?”李三告哈哈大笑,道:“兄弟,你太小视你老兄了,区区一个唐飞,我成都分舵还对付得了。”丐帮弟子也齐声道是。萧遥忙正色道:“是,是兄弟说错了,向各位兄弟赔不是了。”说着四下作揖,众人连忙还礼。
东方未明道:“李舵主,在下有一个不情之请。”李三告连连摆手,道:“东方兄弟说这话就是见外了,有何吩咐不妨直说。”东方未明沉吟道:“贵帮如何替惨死的三位兄弟报仇,在下不敢说什么,但不知可否不要将此事公之于众?”李三告和萧遥相视一眼,均是为难。
齐丽开口道:“那唐冠南固然可恶,但唐中慧的做法却值得称道,她岂不知她这番做法将令唐门名誉扫地?但她还是毅然为之,这等问心无愧、光明磊落的心胸,就令人佩服;小女子也只是局外人,本来没有资格说话,但想来丐帮素来以光明磊落屹立于世,对这等心胸,该当惺惺相惜才是。”东方未明连忙点头,道:“还是阿丽说得清楚,在下正是此意。”原来他感激唐中慧,深知唐中慧对唐门名誉的重视,绝对不下于唐冠南,只是唐中慧有所为有所不为罢了,自己这条命重生于唐中慧之手,此时只好尽力维护于唐门。
李三告哈哈大笑,道:“齐姑娘果然厉害得紧啊,不错,我李三告也佩服那唐中慧,便是咱丐帮弟子,恐怕也未尝能够做到,也罢,东方兄弟,咱家答应你,此事就和唐门私下解决,不让唐门为武林唾骂就是!”东方未明和齐丽齐声答谢。东方未明道:“在下欠丐帮一个人情,以后但有驱策,东方未明无有不遵。”李三告忙道:“不敢,只求以后对抗天龙教,东方兄弟能不嫌弃和我们同行便是!”说完哈哈大笑。东方未明也笑出声来。只觉唐门此事能够不传于外,对唐中慧也是一个报答,心中稍稍安慰,想起一事,道:“何止是同行对抗天龙教,还有那倭寇,兄弟也已打算和贵帮一同对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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