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越神秘的人,就越容易被一些明明不知情,却喜爱危言耸听的凡夫俗子,渲染的越为伟大。飞檐走壁,无所不能,千里外的孩子入睡前,甚至都还得担心自己是不是下一个「魔剑」奉为牲品的对象。
但那些巡瞰使却彷佛将传说视若无物,自得其乐地哄笑起来。一个巡瞰使笑得嘴裂,正要再讲几句损害「魔剑」的话,冷不防一样棒状事物无声无息飞了过来,恰巧笔直塞进他嘴里,竟是一盏长约寸许,尚未熄灭的油灯。
那巡瞰使愣了半晌,这才捂著嘴惨叫起来,双膝下跪,花了好大力气才把油灯自嘴里取出,撞击加上高热,拿出来时是夹带鲜血的,几颗牙齿随著油灯滚落一地。这油灯扔得简单,事实上这种沉重的物品,如果没有一定的准头和力道,要这样不偏不倚扔进人的嘴里,实不是随便的人便做得出来,所有人无不立时瞪向凶器的来向。
醉汉依旧打著鼾。
一手提著空著的酒瓶,在桌沿晃荡著,醉汉显然如刚才一般睡得正熟,唯一不同的是,原本应当在他桌上的油灯,这时却忽然自行消失。
巡瞰长冷冷一笑,眯起了肥肉中细得惊人的眼睛∶「阁下高姓大名┅┅?」
未得到回应,却得到一个极大的呵欠,醉汉翻了个身,一手仍是托住下颚,好像连将头抬离桌面的力道都懒得使,惺忪的睡眼隐藏在一头乱草也似的额发中,傻笑起来。
「你又不知道你是谁,又怎麽有时间搞清楚我是谁?」梦话似地,醉汉的双眼依旧没有焦聚,只是茫然∶「且况┅┅在搞清楚别人是谁之前┅┅先花点时间搞清楚自己是谁比较好罢?」
「什麽意思┅┅?」竟认真和这疯汉交谈起来,那胖子依旧眯著一双令人怀疑他再小就会不见的眼睛,声音平板的重覆。
「我的意思是说┅┅素闻魔神军的人,行事鬼鬼祟祟,什麽下三滥的事情都做的出来┅┅你们如果不赶快搞清楚谁是魔神军的话,到时他们耍什麽诡计,恐怕会对你们不利,比如说┅┅」醉汉的双眼仍是没有找到巡瞰长的方向,眼睛在酒瓶上游移,语调闲适,彷佛话讲它自己的,与他这人没有丝毫关系似的。
客栈的众人也俱都屏息,竟敢这麽说话?那老板娘更是吓得魂也飞了,一时客栈里安安静静,没人敢发出半点声音。
巡瞰长凝眉,肥胖的身躯轻轻移前一步,「喔?比如说?」
醉汉一笑,把头转了过来,头斜倚在自己粗大的手掌上,黑色的眼珠子霎时与那巡瞰使四目交投。说也奇怪,虽然还是一副满脸灰尘,蓬头垢面的模样,光是一个对眼,巡瞰使只觉喉咙咯登一声,并非生气或严厉,然而那股压迫与深邃,却令他有种想移开眼眸的冲动。
那瞬间,整个客栈的气氛也在那眼神下变了。
细瘦如骨的巡瞰使不由得退後一步,相对於那胖子的冷静,那一眼已使他额角沁出冷汗,他终知道那胖子洛u颡j进来便注意此人,那气度,那神态,实在不是普通人所应有。
气质佣懒,连声音也是慢斯条理的,醉汉终於回答了巡瞰长的问题。
「比如说┅┅魔神军的人自己不要脸面,自得其乐的装扮成巡瞰使的模样┅┅那麽你们不就没法子对付?因为巡瞰使就代表王法,代表著正义啊┅┅不是麽?」话声微落,那「醉汉」已伸了个懒腰,缓缓站起身来,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微笑,静静望著那巡瞰长。
语声刚落,所有「巡瞰使」俱都一起跳了起来,乒乓一阵兵器乱响,代表正义的巡使们忽地一个个化为手持凶器的恶煞。只有那肥得如巨佛的巡瞰长完全不为所动,握著长链的手轻轻一挥,忽地纵声大笑,然後遽止,声音阴恻恻地∶
「魔剑┅┅你果然已候在此处!」
那「醉汉」姿势不变,自顾自地做起腰部的伸展操,旁若无人地轻笑著∶「你们扮成这般窝囊样,我本来想说认不出来,今儿个就别管了,但你们偏偏这麽爱拆穿别人的名字,叫我想好好喝个酒也不行,真是的。」
本来谁听见这调侃都该有些怒意,孰料那胖子闻言竟不怒反笑,其他「巡瞰使」听见他笑,竟也甚有默契,跟著一起仰天长笑了起来,各人笑声不一,混杂在小小的客栈食店里,听来甚是诡异。
老板娘正不解这笑声之意,蓦地脑中一晕,竟似被那笑声所入侵,脑海一片迷蒙,顿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身子一软,扑地便晕了过去。满室的笑声未持续多久,客栈里已没有多少站著的人了,除了那醉汉和那些「巡瞰使」得以幸免於难,所有人都真的「醉」了。
魔神军的「邪法」甚多,虽然在西地被称之为「法愿」,但在法愿技术不彰的东土,会法愿的人却常常被当成邪教邪人,所使的「法愿」当然也就被称之为邪法。所幸今日客店里好像没有什麽法愿高手,就是有,遇见这种事应也只想装死罢?
「巡瞰长」笑了一阵,蓦地笑声顿止,冷然发话∶「魔剑,今天是你自闯死路,军众听令!」
命令一下,连同巡瞰长在内的十多人,尽数围将过来,从客栈楼上,楼下,门口和柜台,恰巧围成一个大圈,人多势众,醉汉在心中暗忖,这个人就这麽喜欢把自己变成反派?
「可以直接喊我名字麽?我不大喜欢那个外号,虽然那外号有时候挺有用的,可以吓掉一些讨厌的苍蝇蚂蚁。」他笑道,如秋风般清爽舒适∶
「李―剑―傲,叫剑傲多简单啊,这比什麽魔剑神剑要来得亲切多了,不是吗?」
笑容可掬,他甚至当真躬身行礼,淡然环视满屋子的敌人,已全然不是适才那副颓废模样。
「一个将死之人,怎麽称呼都无所谓了!」
却见那胖子和瘦子互使眼色,手中的「链」一前一後,宛如蛇般朝剑傲颈间绕去,「链」在中途便放出红光,似乎夹著极高的热度,木桌上的蜡烛即便相隔十几公尺,竟也融化殆尽∶
「魔剑!你的死期到了!」
「啊,真没创意,就不会换点台词吗?比如把他改成魔剑,好久不见,我们一起到地狱去吃个饭如何?或者是你准备棺材了没?我知道东海坊有家木材不错┅┅」剑傲笑著跃过第一波攻击,开玩笑比自己的命更重要,为了让两人听清楚他的话,他避得并不算远∶
「魔神军东支的蛇舞兄弟,果真名不虚传,一手双链配合得天衣无缝,在下好生佩服┅喂!你们先慢点,我还没拿武器呢,怎麽跟你们打?喂,停一下啦,别那麽急!」他边说边往後踉跄,在桌子和椅子间狼狈纵跃。「链」自头上不到一尺的地方呼啸而过,所幸正是前一波热力结束,下一波尚未催动之时,热度尚不甚高,剑傲十万火急地蹲下避过;
「真是的,一点也没有运动精神,两个打一个不说,还欺负一个手无寸铁之人,真是没意思,既然这样,我也不想跟你们玩了。」边说话浪费时间,剑傲边翻滚到适才活活被捏死的少年身侧,黑色的仁凝视那死未瞑目的尸神,眼神不动声色地一暗,随即嘴角又泛轻笑∶
「我┅┅用你剑吧!」
尽尽在说这句话的瞬间,他的语气没有揶揄,没有随便,反而有那麽一点歉意与伤痛。
不同於剑傲的平静,敌人脸上的表情却惊愕异常。使剑的人,剑在人在,剑亡人亡,这是东土剑客者人人奉洛uc臬的准则,因此无论剑术多麽不济,惯用剑都是不离身的。然而剑傲此举,竟似根本没有带剑在身上,随便捡支剑便用,蛇舞兄弟不禁相顾愕然。
正呆然间,剑傲却已微笑著站起,完全忽视环俟自己的敌人,自顾自地端详起那柄剑。右手食指缓缓拂过长而优美的剑鞘,彷佛在欣赏剑本身的形制美感,体会它透露出来的灵动,与他的灵魂作最深的交流。拿在他手上的彷佛已不仅止是把剑,而是一位朋友,却见他左手轻挥,长剑清吟一声,回应召唤似地滑出鞘来。
直觉感到对方无论在持剑,拔剑,还是单纯与剑在一起的时光,都充满著艺术性体态的美感,一时间,竟使蛇舞兄弟看得一呆。
「这剑恐怕太好了,就这麽拿来砍伤人,实在对不住他┅应该拿去砍丝瓜的,这比砍人还要礼貌多了。」
长剑泛著幽幽光泽,映得那时时若有所思的脸庞浮现一股异样,这把剑无论材质和利度,无疑都是把不可多得的好剑,足见原先持剑的主人身份也不凡。剑傲反手握柄,凌空耍了几招,吓得蛇舞兄弟连忙一退,却见他根本无意进击,再次抚mo剑锋,声音轻柔∶
「拿这麽好的剑,如果不做点有意义的事,未免太对不起他┅┅」
弄不清楚他的心意,那胖瘦二人组一时也不敢动手。他俩在受此任务之前,也如千千万万武学者一样,听闻过无数关於眼前这人的传闻,心里也早就百十遍地模拟和他放对的情况。然而此时身历其境,竟与所设想的大相胫庭,试问谁想得到传说令人闻风丧胆,残酷血腥的「魔剑」,竟然会是这麽一个无赖,白痴加懒人?。
一时客栈人声四寂,荡样著令人窒息的呼气声。
「呃┅┅对不起,恕我说句话好吗?你们到底动手不动手?老实说,我肚子有点饿,人家说宿醉之後食欲会大增,看来果真不错。」苦笑一声,厅心的剑客用空著的手抚了抚肚子,毫无防备地讪笑起来,肚子同时配合出声,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出此异言,蛇舞兄弟不得不面面相觑。
剑傲见了他们的反应,愕了一愕,脸上泛起疑惑,右手搔了搔头∶「恕我多问,莫非我搞错了,你们不是来找我打架的?」
蛇舞兄弟互望一眼,他们两个什麽没有,有的便是默契,一望之下,已知对方心意,轻叱一声,长链一左一右,已朝敌人夹击而来。炽热的链彷佛夹带火,炙得周围桌椅烧焦融化,空气一片燥然。
这样全职的攻击,无论是在道义还是在实力,恐怕鲜有人不卯起来还击。然而剑傲的防守却万分消极,甚至可以说是完全没有防守,顶多只是保持别死罢了。他微微一让,热链一左一右,擦过他身子,一道血线流下,险些便伤到要害。
「忒的托大,找死!」较长的怒叱一声,长练回转,在半空中回了三四叠,竟不靠手腕挥动,直接回袭剑傲的胸襟致命之处。同一时间,右边的链也交错眼前,竟成包夹之姿,热力薰得剑傲的皮肤火红,饶是蛇舞两兄弟还心存试探,下手不重,长链回收,留下了两道约略十公分的伤口。
鲜血,涓滴而下。
将受伤的右手抬起,剑傲一点没有受伤的惊慌,彷佛习以为常,食指尖缓缓抹下右臂鲜血,掬满一手,让红色水滴在他乾枯细长的手掌上逃窜,他边伸出舌来将他舔去,边以黑色无底的深瞳凝视伤害他的敌人。
这瞬间,如血一般鲜红的颜色,霎地泛上他的双眼。
「好久没有尝过血的味道,有点怀念┅┅」微笑一无改变,所不同的只是眼睛颜色∶
「这让人不由得┅┅想要更多┅┅」
随著话音殒落,长剑一转一翻,令人触目惊心的鲜血忽地满溢其上,阴森的光芒缠於其上,而离他最近的一个魔神军众,已然身首异处。
蛇舞弟弟僵直当场,任由身畔属下的鲜红热液洒落自己头颈,森冷的剑虽然极快回收,但适才只要剑影偏了一寸,此刻脑袋落地的便是自己。
看不出对方的惊惧,使剑的人泛起笑容,在那红色眼瞳中,蛇舞看见了自己的影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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