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爱的拉神,以及塞特的吾主,」斗蓬人低首,声音转为虔敬恭诚,似在向什麽人祷祝∶「感谢您赐与叶门力量,请护吾於战场上无往不利,将一切亵du您与真理的敌人,打入永世的冥府,心受阿米马特之啃食┅┅」
剑傲凝神细听,留意到其祷词与春风不同,虽然几个关键名词有重叠,但这斗蓬人更加上了「主人」的用词,他不禁留上了心,这塔罗的主人,该就是佣兵团的神秘团长?能够驾御这一群本领高强的属下,又会是什麽样的人?
「┅┅掌握爱情、舞蹈与丰饶的女神Hathor,请降临此,赐福於此罢,迷途的旅人呀,我要你见证神的力量,见证爱情的力量┅┅」
时间不容他细想。正思忖间,随著对方深沉的祷词尾声,原先静伏一旁的霜霜,突地有了动作。只见她缓缓站起,双手窈然垂下,一手搭在腰上,一手竟扯开了她如涓般黑色的长发,任她飘散,然後脱去套在武装外的第一层外衣。
如果不是身在危险之中,剑傲一定会大加赞赏,就算看不见脸,卸去一层遮蔽的身躯曼妙而多姿,纵使娇小,尚无成熟之韵,却富清秀之形,无杂无染,天生自然。
然而时间却不容剑傲多看,但见斗蓬人又挥了挥手,男性的幻像随即跟随指令逸入垂死地上的凌语胸中,如水滴没入大海,消失得无影无踪。於此同时,霜霜的眼睛缓缓打开,泪痕不再,宛如被什麽东西催眠,明亮的紫眸无神而空洞,袅袅踱前,移步生莲,在剑傲错愕的目光下,於凌语身畔跪下,用那纤细的手捧起凌语脆弱的额骨。
然後,在令人窒息的空气中,轻揽凌语後颈,单手微掀薄纱,落下柔情的一吻。
「什麽?」几乎无法相信霜霜的举动,剑傲大约猜出了那幻象的效果,然而他不明白的是,对方此举的用意何在?
愕然目光下,却见凌语蓦然睁开双眼,如同被丝线牵引,浑身鲜血,空茫的眼瞳似已失去感官的痛楚,直挺挺地站了起来,与霜霜目光对望。他露出怎麽都不应该属於他的微笑,充满著深情与执著,然後他躬身一鞠,就像西地舞会中的绅士都会做的邀舞动作。
一抹同样莫名的微笑也泛上霜霜薄纱轻掩的面庞,双手虚拉著身边不存在的礼服裙摆,如淑女般向对方躬身回礼,然後交出她那藕丝一般的手,那动作是那样优雅,优雅到剑傲确信霜霜一辈子都学不来。
两人开始邂逅、绕圈,以轻盈的舞步点击泥土,彼此深深凝视。彷佛天地间除了他们两人,其他的人事物都是过眼云烟,时间的长河里,除了彼此的灵魂,他们再也感受不到什麽。这景象彷佛将旁观者带到一个空幻的世界,这再不是云渡山,而是梦境,一个由虚幻情感所构筑起来的缈远梦境。
剑傲不禁一呆,他知道这是一种极高级的「幻境」术法,竟能直接操控人类,做出违背心志的事情,让他对眼前的敌人更为戒慎恐惧,原本想拔剑制止的手只得迟疑。
「每个恋人的邂逅都是如此美丽,如此梦幻┅┅」女人忽地以耶语轻喃,双臂缓缓伸向天际∶
「但是,每一段美丽的恋情,却总是不变的结局,Endless,Endless┅┅」
话声甫毕,原本含睇互视的两人,忽地停下了轻盈快乐的舞步,两方同时向後退去,受操控的身体不再结合,而是含泪互视,剑傲猛然一惊,这情景令他从幻境中抽出神志,大喊一声,就要冲上救援,然而那女子的声音却具有足以和他心底深处,某种情感产生共鸣的魔力,深深慑住他的心绪,力量竟大到教他寸步难移∶
「总是不变的结局呀┅┅」
来不及了,女人缓缓地背过身,彷佛已经知道那上演了千遍又万遍的结局,同时间,霜霜和凌语同时拔出了兵刃,朝彼此的身躯执然刺去。剑傲只来得及踏出一步,甚至连叫喊都不及,结局已成定局。
鲜血缓缓从两人之间流将出来,在近乎心脏的部位,剑傲终於哑然∶「凌姑娘!」
「总是这样不变的悲剧┅┅」
彷佛对眼前这一幕下注解,女子不带感情的声音如明矾之入水,沉淀。
霜霜和凌语依偎的身形凝定两秒,那逸入体内的幻象随著神秘女子的招手,又回到上空,脸庞依旧是让人心疼的悲哀,彷佛也在哀矜眼前这个短暂的故事,这千古不变的故事。
同时间,凌语原本就已无法支撑的身躯猝然倒下,胸口心脏处,鲜血密流。
「嗯┅┅?」
剑傲和那女子同声讶然,原因是原本应也如此倒下的霜霜,竟呆立在夕阳的馀晖中,好像还未醒觉,双眼茫然直视前方,脸色苍白,全身抖颤。但身上除了早上手臂的伤外,本来应该被软剑刺进的心脏,此刻却完好无恙。
她呆了一,两秒,然後低头,看见了那个染血的身影。
「语┅┅哥哥?」
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霜霜惊得呆了,她反过身来,刚好接住凌语倒下的伟昂身躯。
「原来如此,被幻境所左右的人,如果本心就有迷惘的话,那麽行为的走向,也会依著心灵的想法┅┅」女子喃喃低语,很快从这项意外中回过神来∶「所以,他才无法狠下心来,刺中那女子┅看来女方本身,却没有这样的迷惘,果然是可以逃脱图特之惩的纯洁心灵哪┅┅」
「语哥┅语┅┅哥哥!」弄清楚倒下的尸身洛uA霜霜再也忍俊不住,将他高大壮硕的身躯紧紧拥入怀中,抱得极紧,心口流出的鲜血染红了霜霜洁白的手,交织成一幅惨烈的光影。
「霜┅┅儿┅┅你没事?」完全没有即将死亡的恐惧,凌语睁开一只眼,看到依然安在的霜霜,竟然露出了前所未见的温柔笑容∶「太好了┅┅我还以为┅┅你如果怎麽样了┅┅我可┅┅对不起┅┅师尊┅┅」
照理说心脏被刺中是不可能再讲话的,但或许是老天爷想给凌语一点恩赐,所以赋予他一份超乎现实的精神力,又或许是一股特殊的情感,化作跨越生死的力量默默支撑著他。
「你会┅┅死吗?┅┅」好不熟悉的字眼,似乎不该从她口里说出,霜霜伏在凌语背上,五指将他衣襟捏得起皱,彷佛要尽可能抓紧一点,以免他自指缝间流失,她已经不在乎自己说些什麽了,在她单纯的心灵中,只要能和凌语多说几句话,她都好。
「应该┅┅会罢┅┅」对於霜霜这异於现况的问话,一种亘久的执著在凌语的神色里杂处,挣扎地伸出手来,在霜霜的头上轻拍著∶「别怕,人都会死的,也没什麽大不了┅┅」
「可是┅┅可是我┅┅」
哲学的洒脱助不了情感的波涛,霜霜的脑子一片空白,为什麽戏曲里的角色们能如此轻易地生离死别,在对方咽气前侃侃而谈一大段感人肺腑的遗言?她现在只觉得茫然,床边的歌曲、盖於肩头的披衣┅她试著回想凌语洛uo所做的点点滴滴,却发现那些回忆模糊一片,竟似被泪水给抹去,然後化作实体的水滴,与心口的鲜血吻合,晕开了她隐忍已久的情绪。
「我呀,从你刚出生的时候,就和师尊发过誓,一个很蠢┅┅很蠢的誓┅┅」
双眼泛白,仰身於紫色的瀑布下,忠厚的师哥笑容里有满足;
「我说┅┅我要照顾你,保护你┅┅这一辈子。很笨的誓言不是?多麽一厢情愿的说法。可後来我後悔了,我不知道┅奶这麽难┅┅这麽难保护,好像我一不小心,霜儿,奶就会从我指缝间飞走,飞得远远的,永不再回来┅┅」霜霜发现他眼珠朝上,像在凝视他向往已久的天空∶
「不过现在┅┅虽然投机取巧了点,我总算是┅┅实现誓言了罢?」
老天爷的恩赐到此为止,彷佛故意要留给霜霜永恒的悔恨,凌语就这麽没了声息。
为什麽?明明是开开心心的一次出游,到头来,却只剩下天人永隔和无尽的悲痛。如今终於体会人洛un藉酒浇愁,人是逃避现实的生物,如果可能的话,她宁愿自己就此睡去,永远不要醒来,永远不要面对现实。
然而现实,却完全不容许她这样做。
「风云会四十八人,已取四十七人性命,尚馀┅┅」
无情的催命符化作声音,再向霜霜袭来,斗蓬里的女子声音低沉,见原本唯美的摧残不成,再次迅速掩了过来。黑色的斗蓬混同飓风,在半空中化作魅影,竟让人看得目不暇给。但这次剑傲学乖了,不等她说完话,长剑上劈,随著弧形的划动,已朝那斗蓬人倏地刺去。
「┅┅一人!」完全无视剑傲的攻击,好似剑傲不过是三岁稚儿,不值一顾。斗蓬女子同时单手举高,平放胸前,难以捉摸的气流在剑锋处被迫分流,直袭身後的目标物。剑傲想起霜霜所说的心型利刃,不禁倒抽一口冷气,知道如果纵容那气流过去,必定会对已无行为能力的她造成伤害。
於是他一咬牙,长剑指天划地,微微阖眼,然後缓缓递出一剑。平和而沉稳,那剑气一出,周遭的诡异登时平息,恰与对方的术力成拉锯,斗蓬女子也不禁迟疑,飞刀随之缓下。
知道对方的身形犹胜於己,简直不似人类,剑傲索性反其道而行,以慢打快。深黑的瞳眸熠熠生泽,抱圆守一,魂归天庭,他将所有心神专注在剑尖上,左手捏诀,半空中挽了一个剑花,左步微斜,在女子胸前划出一道如鸟翼展翅的轨迹,然後凝然递出一剑∶
「太极无数与象,今以二仪之气混而为一以画之,知其白,守其黑,为天下式,为天下式,恒德不贷,复归於无极┅┅」边递剑招,剑傲的语调像在吟诗,同时剑意与洪流相撞,激起一泓波澜,将飞刀的来势消弭无形。
太极,这样东西实不是任何武术可独占的名字,取之於前世人类的经典「易」,代表著生生不息的宇宙。世人对於太极本源说法,自前世开始就已各家说法不一,也因此各家门流诠释歧义,无人能探尽其穷,可说是东土哲学与宇宙生成思维的钜擘。
「元一浑沌,非绝对无,乃未始有。」起手旋圈,剑傲对於这一套剑法有相当特殊的感情,对他来说,这是最能够稳定他心神,使他与武技融入为一体的剑招,与被称为「魔剑」的事物大不相同,它宁静、致远,而且生生不息,充份体现剑招之美,与他恬淡的性子隐然而合。就连那斗蓬女人也不禁一呆,为这艺术陶然神醉。
剑傲注意到她纤指一拨,蓝色的光影在空间旋转一圈,竟自行倒转回头。这才恍然大悟,那心型的飞刀该是西地盛行的「回力」武器,源出於狩猎活动,能够藉著手腕的力道,风势,以回圈的方式达到最高的速度、最大的力量。只是做成心型的模样,倒是少见了。
剑傲本应彻剑躲开,以免被馀劲所伤,然而他却不愿停下剑招,硬是将「抱圆守阙」一招使尽,那是对古老智慧的一份崇敬,宁可受伤也要维护剑法的尊严。
「你究竟是谁?」望著那双认真的眼,女子深感对方的表情不像武斗,而是在享受自己使剑的过程,一如诗人对诗,伶人对音乐的狂热。
「好问题,多年来每个人都这麽问我┅┅」宁静地朝他一笑,以皇语轻喃∶「太极及太虚,太者,有极其至大的意思,虚者,空虚无物之意,这是东土武学最博大精深的剑招,是否这样的意境,能够化解一点你心中对於情的仇恨,嗯?」後面这句又换回了简单的耶语,揶揄意味极浓。
其实在决定使用太极之前,他心底对敌手的特性早已有了个谱,若是对方的攻势是锐利而主动的,则强自取柱,两强硬撼,无异两颗石头对面相撞,最好也只是个两败俱伤的结局。而太极的特性,即在於人不攻则不愠,避锐柔锋,如棉里藏针般将力量内蕴,假若对方主动挑衅,太极的力量会将他原原本本还击回去。这样的打法,面对比自己实力强的敌人,那是最适合不过。
他却料想不到,这一招竟似也激起了对方的好奇,竟停下不再进击。斗篷里深邃的眼凝望自己,看得剑傲浑身上下不对劲,那目光是这样的复杂,彷若看见了什麽怪物似的,别说剑傲与她素昧平生,就是与她相知相熟,这般看法也要叫他吃不消。
「你┅和他好像┅┅不,怎麽可能┅┅」移开紧盯的目光,斗篷人的脸色竟不自然起来,困惑的眉凝起,竟支颐沉思起来∶
「可是刚才,那感觉确实是┅┅」
长久的经验让他决断极快,虽不知斗篷人究竟想些什麽,剑傲却也知此时绝非追根究柢的时候,深知时机稍纵即逝,他迅速提剑後移,一面警戒地望著沉思的敌人,一面拦腰抱起了霜霜∶
「这套东土的武术还有最後一招,你可知道是什麽?」
对方愕然抬头,似是无法从疑问中恢复,正巧对上剑傲的微笑。「那便是┅┅」一个翻身,他收剑贴身,闭起眼睛,将自己的额抵在霜霜前头,这是人类术力的门户,感受到两方术力的交融,他的背脊沁出轻汗,却仍不忘调侃∶
「三十六计的最後一计┅┅走。」
促狭的一笑在脸上一闪极逝,愚弄对手永远令他快意非常,无论时机恰当与否。空间转移以一个人的术力需时许久,但两人合作,速度却是加乘,还来不及去伸指阻止,斗蓬女子只能看著眼睁睁地看著两个相拥的身影,渐渐淡化,在凌语身畔消失无踪。
「傻瓜,如果情的仇恨真能化解┅┅我还会在这里吗?」
冷然望著两人消逝的身影,斗蓬人喃喃低吟,语调温柔起来。竟没有再继续追击,遥望远方,忽地扯下了那袭黑色大斗蓬。
一头灿烂的黑发在阳光下展现,耳下三公分处平平削齐,发间和耳上都悬挂著充满奥赛里斯风情的黄金首饰,那不长但柔如水的发如波浪在夏日奔腾。皮肤是古铜色的,更衬托出一片异国的神秘,异国的醇美。
抬起那只古褐色的玉手,女子眼光凝起,吹了声口哨,霎时间,一只纯白色的乌鸦,身影由淡而深,出现在那只高举的手臂上。
「伊希丝,」女人用命令的口吻,声音低沉而艳美∶
「帮我去告诉主上,塔罗叶门办事不力,恐怕要晚一点才能回去陪他了。」
;
Copyright 2021宝石小说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