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傲微笑道,试图把气氛冲得淡一点。
或许剑傲的微笑真的有其神奇的魔力,小龙的表情虽然还有一点疑惧,但明显的已经缓和了许多,微笑果然是全世界最伟大的共通语言,仍然是坚持的不敢靠得太近,男孩微微的踌躇半晌,终於启了金口。
「Hoe,」他面无表情的吐出一个字,十分别扭的说道,「吼法夫尼尔,奥林帕斯雅典娜的公民。」他说道,无意间望向地上睡得正酣的霜霜,眼神微微露出讶色。霜霜的深紫黑色头发与白色如鲜乳颜色的肌肤,充满著混血的美感,这也难怪这条西地的龙亦会被吸引住眼光。
「霜霜,姓是Lin,我们都是上皇朝的人。」剑傲笑道,彷佛知道他接下来的问话,「她是我的朋友,和我暂时在一起旅行。」再自居霜霜的兄长,他会不好意思的,自己实在没什麽资格。
「原来如此┅┅等一下,那都不是重点,」忽然发现自己被「反客为主」那一招给耍了,名为吼的黄金龙重新拾起骂词∶
「人类,为什麽冒犯我?你到底有什麽目的?」
剑傲踌躇半晌,应该明说吗?现在时间也不容许他拐弯抹角了。
「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终於说到事情的核心,剑傲上身前倾,仔细的说出他的要求。「请你载我和那位姑娘一程。」
「什麽?」吼的脸色一讶。
「这位小姐和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到日出的天照城一趟。」乾脆直说了,他没心情再拐弯抹角的迂回∶
「而且事态紧急,所以我们才会想要穿越DeadValley,但是如你所见,遇上大雨,我无计可施,只能请你埙uㄐC」
「门都没有,我不会让人类当座骑。」令人十分意外的快速拒绝,吼转过身去,剑傲看到他脸色故作成熟的阴沉∶
「没有人可以用肮脏的手碰触我们的龙鳞,以他们污浊的气息吐在我们的身躯,除非他想死,更何况你还用石头打我,你当我是笨蛋吗?」
讲得斩钉截铁,毫无转寰的馀地。
「正常情况下,我也不会想去冒犯你们这样的种族。」剑傲不禁苦笑∶「现在不是我要不要的问题,而是生与死的问题,如果你就这麽振翼飞去,我和这位小姐的结局只有一样。」他不想用太复杂的骗术去说服这位龙族少年,这样会让他有更大的罪恶感,若能够动之以情,那是最理想的。
「还是说,龙族的贯例就是见死不救?」
「我要去奥赛里斯还有天空「神之都」耶和华,日出的天照城与我完全相反方向,不管怎麽说,我都不可能载你过去。」吼不爽的转过身来,剑傲小小的讽刺显然让他有些不安∶
「所以不是见死救不救你的问题,是我自己的计画问题,你听懂了没有?」
「只要一天的时间,」剑傲马上辩驳,耐心而绝对有力的分析∶「此处离天照城已经不远,你又是以飞行的方式,或许还比一天更短,你就能再回到原来的地方。」
「那我不想管可不可以!」理辩不过,年轻的黄金龙不是对手,只好开始无理取闹∶「我自己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没心情管他家人的闲事,人类的死活与我何干?你懂吗?」
他懂。其实这也是他一贯的哲学,一但学会了帮助他人,那就变成了一个无底洞,帮了这一次,旁人就会理所当然的认为你应该继续帮,帮得更多,帮得深入,等到有一天你忽然想撒手不干了,那些曾受你恩惠的人,就会忽然患了选择性失忆症,把你之前的劳苦功高自动删除,反过来埋怨诅咒你後面没有埙uㄔX力的部份,而这一切只因为你送佛只送到河岸而非西天去。
「所以我才求你。」剑傲泛起笑容,无奈地,「如果你肯帮我这一程,要我做什麽,我都由得你。只是我不想要这位小姐,因为我的缘故而继续倒霉。」
吼闻言望了霜霜一眼,在她紫黑色的发丝上又停留了好一会儿,那紫是这麽的隐然,不仔细看著,还真看不出来。
「你说老实话,她到底是你的什麽人?」
「就是朋友。交情很浅的萍水之交,我和她认识不到一个月,」剑傲的语气自然∶「只是在某些奇怪的点上有点合拍,所以才相处了一阵子。」
「她到底怎麽了,你没有说清楚,从刚刚开始她就一直睡著。」吼疑惑的看了霜霜一眼,又看了剑傲,这只龙的疑心病可不是普通的重。
剑傲愣了一愣,开始审慎思考起来。正常状况下他很少说实话,因为那对他来讲简直就是在玩命,说实在的,如果他对一个陌生人能够句句实话的话,那反而是有点不正常了。眼前的这龙族男孩跟自己见面不到五分钟,当然是个陌生人,但不知洛uA他却强烈的涌上一种不想再瞎掰的感受,因为一但捏造一个实情,另一面将会是---你必需要一个人去承担那真正事实所带给你的压力。
於是他简略的说了,略过风云会的事情不谈,他连两个人如何神奇的认识,到废弃禅寺的事件,以致於霜霜如何中招的经过,全都说了一遍,他什麽没有,就是舌灿莲花,一番话说的比章回还精彩,吼不自觉得由原本无可无不可的消极旁听变成倾身,然後呆然倾听。
「所以你肯这样救他的原因,是为了什麽?」听完剑傲的叙述,吼的疑惑更深,「是道德,是良心,还是希望做为一个「英雄救美」中的Hero?」
「都不是。」听到这样的问话,剑傲不禁笑开了,随即敛容,半晌淡然∶
「是为了不要遗憾。」
好抽象的答案,吼困惑的眯起金瞳。「不是为了荣誉,又非为了道义,你难道一点都不是为了每个男士都应拥有的骑士精神与勇气?」
「道义是什麽?荣誉是什麽?这些又不能当饭吃,」剑傲笑道,「如果在英雄和死神中选一项,我可能还比较喜欢当後者,前者为了得到英雄的名号,杀的人比後者要多上百倍,却因为勇气与荣耀之名,使他的杀戮与罪业得到了合法性,死神嘛┅┅至少带走的都是些该死的人。」
吼不禁呆住,剑傲的话显然对他有点震撼。
「在我的家乡奥林帕斯,英雄和勇士即是一切崇拜的根源。」宛如被剑傲牵动了情绪,他终於肯开口长述∶「每四年一次的祭神节,雅典娜都有全方位的体育竞赛,名为「奥林匹克」,是以运动与人体之美来取悦奥林帕斯山上的神明。运动的胜者可以获赠长老亲颁的桂冠,那可比金子还要珍贵,戴上桂冠的人被视为神般的英雄,全身的肌肉被雕塑成像,如同我们神话中的海格力斯,被公民们所崇拜。」
剑傲微微颔首,这他曾经听一些西地的吟游诗人说过,而且他还听过更有趣的,据说奥林匹克竞赛是不许女性参加的,能角逐桂冠宝座的只有男性,女性连在旁边观看都不可。也因洛up此,所有运动竞赛男士们都是全裸参加,他瞄一眼身边只披了件外褂的吼,遥想今古奇观。
「我从小体形就很小,不管在什麽竞赛上,什麽武斗会上,都胜不了别人。」沮丧的低下头,在这火暴的龙族上年脸上少有这样的神色,
「他们┅┅总是笑我是胆小鬼,神所遗弃的废渣,尽管我是多麽努力的在练习┅┅旁人都有父母的教授,我出身不好,也比不上那些贵族┅┅」有些语无沦次,剑傲知道那是心情极差的代表。
「所以你「离家出走」,为了证明「你很厉害」?」现在小孩都是这样的吗?剑傲不禁插口问话,
「不是,你以为我那麽无聊吗?」出乎意料的抬头瞪视,吼立即反驳剑傲的轻讽∶
「我有事情要去做,只有办成了那件事情,我才能够证明,我是英雄而并非弱者!」
「什麽事情?」有种不好的预感,不会是「追到太阳」,「飞上月亮」之类的蠢事吧,虽然由龙族来作,绝对会比当初的某巨人或某仙女来得恰当。
「我要去奥塞里斯。」他的眼神忽然变得坚毅,邈远。
「为什麽?」他大感头痛,对剑傲来说,奥塞里斯就代表著「塞特」佣兵团,那个闲著没事做,老喜欢找他麻烦的混蛋军人集散地,他是一辈子也不会想踏上那块地方的,不过他现在早已不敢再讲大话,以前他几时又想到他有一天可能会背著一个女性远赴日出藩的?
「你应该知道,奥塞里斯是供奉传说审判者加西耶的地方。」吼低著头说道。
「我知道,传说中的灭世之神,但那只是传说,」
每个神话都有一个代表灭世的神只,如「梵天」的湿婆,「十字」的路西华等等,重生人类亦自有一套神话系统,再依各国国情不同互相抄袭,触类旁通,又发展各自符合统治者使用的版本。创世神莫亚,保护神卡那利亚,灭世神双子「审判者」与「执行者」,此等无甚创意的神话故事,纵使有些祭司终生奉之为唯一真理的经典,剑傲仍是宁可信其无。
「不是神话,那是真实的存在!」吼抬起眼来,对於剑傲这种在他看来是「亵du神」的话语,感到十分讶异。相对於东海傲潮,西地仍然是「神意史观」的天下,就算是东土,信仰岐异了一点,不如西方这样笃信为毕生之唯一,还是有不少人受到神只意至的操控著。
剑傲算是异类,他不想信仰神明,信神对他又没好处。
「好,我「假设」他是真的,那又怎麽样?」剑傲艺术性的转寰了一下,他决不想和人讨论信仰的问题,尤其不喜欢遇到耶宗的传教者,那可比佣兵团的人还黏人。
「奥塞里斯的前世遗迹,莫亚神话中审判者的故乡,也是奥塞里斯王室所守护著的重镇,历代的法老守护著加西耶在墓场里的圣像,如果我能够到那里去,释放出加西耶,并打倒他┅┅」吼此时抬起头,原本是这样粗暴不耐的脾气,此时却有些悠远与悲愤,无视於自己的话语在剑傲耳中竟像是天方夜檀,吼的眼神认真的令人不愿嘲笑∶
「我要到那里去,打倒这世界最强的敌人,到时,将没有人能笑我是个胆小鬼。」
但这种证明方式未免也太激烈了点吧?剑傲不禁滴下一滴滴冷汗,虽然说「世界的存亡」这种虚缈的东西只应天上有,自己那得有闲管,但是如果天下每个勇士证明自己很强,都要用冒著世界跟他同归於尽的办法,那麽重生人类恐怕已不只死一次了。
「干嘛不说话,你觉得我办不到吗?」吼马上不高兴起来,瞪向沉思中的剑傲∶
「你也像他们一样,看不起我。」
望著这个小男孩,剑傲心中不禁慨叹。一个人如果被长期的轻视,忽略和贬低,一般会产生出两种性格,一种是过度外露的自卑,不管做什麽事情,说什麽话语,都会显得畏畏缩缩的,但越是这样,往往就会越给人轻视,越给人轻视,又会再越自卑,就这样恶性循环下去。
令一种是极度表象上的自大,这种人会不断的用言语催眠自己∶我很强,我很厉害,你们全都看错了,我以後会证明给你们看,这样的人变得敏感,易怒,他把自己包裹在一种一戳即破的自我定位中,假如别人一触碰到他所营造出来的价值观,他就会马上反弹,把你的批评弹出去,远远地,以免伤到自己在这层假像中脆弱而深邃的自卑感。
这黄金龙应是属於後者,剑傲暗忖著。
「我会证明给他们看!」吼已然受不了剑傲的沉默,跳起身来,指著他,好像自动把他代换成家乡的那些人∶
「你不要以为我只是如此┅┅我,只不过是出生比人家差一些,又长得这样矮小┅┅我┅┅我┅┅」
剑傲始终没有说话,只是用一种若有深意的眼光紧凝著他。
侧著身,年轻的小龙将人化的拳头锤在身边的崖壁上,重重的,沉沉的∶「我┅┅一定会证明给你们看┅┅我比谁都还有资格┅┅成为Hero。」
垂下淡色的发丝,虽不至於立刻就呜咽起来,但至少语气是极痛沉。
不去打扰他唯美的自我放逐,剑傲在它身後沉默半晌,才缓缓地开口。
「法夫尼尔先生,你觉得英雄的定义洛uH」
「英雄的定义?」挑起俊眉,吼侧头覆诵剑傲的用语。
「是的。要不我们换个方式问,到目前为止,有那些人物,你认为称得上是英雄?」
「嗯?」吼认真的思考起来,似乎他也是第一次思考这个问题∶
「雅典娜的王龙,月柏里克里斯,他是个英雄,这是大家都公认的,他顾理国家,日理万机,人又好得很,整个城邦的人都很爱戴他。还有┅┅护民官长老,两位都很仁慈,常常会到我家里来┅┅」
「慢,先别继续往下说。」剑傲微微一笑,没想到他认真起来,用意并不在此。
「你现在仔细的想一想,那些你认为是英雄的人,是否有什麽特质?」
吼愣了愣,随即愤怒的抬起头来,在剑傲完全不知怎麽回事的情况下狠瞪著他。
「你什麽意思,你是说我欠缺某些英雄的特质吗?」
剑傲一呆,随即大力的摇摇头。「不,我只不过是想要比较┅┅」
「你的意思,还是看不起我!」到底是那一点触动他的痛,剑傲至今还搞不清楚,茫然之间那个男孩已然冲到崖边,一脚离开岩石,在剑傲的叫唤声中往下猛跳∶
「你还有那些人,都是一个样!」
一失足成千古恨,一失言造万古愁,剑傲深深的体会这个道理。
巨大的羽翼笼罩,轻振长翅拍起阵阵劲风,剑傲还来不及出一手招回,跳下的男孩在半空中重新成长出金黄鳞片,四肢如羽翼般变形开展,眨眼的当儿,巨龙已经震翅翱向高空,毫无留恋。
「慢点――!」试图做最後努力,剑傲实在搞不懂这条龙的脾气!如此的抝直,偏激却又自我主义,「有话好商量――」
吼一定没有尝试过这麽快的飞速,简直快要超越夕阳的强光。标准的头也不回,看来他真的是心灵受创以至极点,竟连一句话也不肯留下来。
剑傲一手抓著崖壁的顶端,整个人不顾生命危险的爬高远望,试图补捉方那即将要消失的那一抹金光。
「你到底对於英雄的了解是什麽?」
他放尽他这一辈子最大的声音喊道,最後努力∶「在你心中,真正的英雄,就只有这样而已吗?因为要证明你的强,抛弃一切爱你的人,置有困难的人於不顾,就算你释放了审判者,打败了佣兵团,那又怎麽样呢?我要你举出英雄,就是要你好好想想这一点――至多只是证明你本领高强,而最可怕的人,就是像你这个样子,表面英雄而内心是┅┅」
呐喊嘶声,眼前的黄金龙已经消失作一个光点,幻灭在死谷的那一头。
「恶魔┅┅」
颓然坐下,剑傲整个人跌在漫天夕阳馀晖的尘土,自己也没有什麽资格去怪人家,他只不过是选择了一条对他来讲最便利的道路而行走罢了,报应,永远都是来得那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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