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傲低下头来,十指霁张霁放,明著在考虑。三郎看见他的眼睛,漆黑的怕人,似是刻意隐藏什麽,却溢露了某部份的真实――只因那份情绪累积太多,多到无法靠面具遮蔽。
然後,眼睛的主人一句话也没说,只是蓦地转身,单膝跪於三郎之前,将霜霜的身躯小心翼翼地搁於地上,乾瘦如枯枝的五指轻拂过霜霜紧阖的眼眶,最後淡漠地站起。
本拟以为对方定会交待几句话的,三郎等待那背影再次出声,可剑傲却只是单纯的,在他能辨认的视觉外,身子一个拔高,随即消失无踪。
三郎长长地叹了口气,或许不说话才是属於最好的诠释。望著平躺於地的霜霜,沉默,早已道尽了一切,何需多作注解?
但是立於枝头黑鸦却依旧噪啼,「呀」地一声,戳破了这意境深远的宁静。
***
「讨厌的乌鸦!」
稣亚烦躁地挥去身边黑压压的一片干扰,嚣张的似乎完全没注意到是自己鸠占鹊巢。他实在搞不懂玉藻前洛u饫N要爬到这周遭最高的一片屋顶,虽说是为了防卫下一波攻击和观察敌情,稣亚却实在千不愿万不愿陪著他俩喂蚊子,还有应付那些不祥黑鸟夺回地盘的袭击∶
「你已经在这里坐多久了?我跟你说过,那女人中了我的蛇吻,一时半刻决无法使用术力,你不觉这时最好的方法就是找间客房,睡上一觉,才有办法应付接下来的危机?」
由於坐得高,天照城的民间风光在此一览无遗,门前点上灯笼的,是门庭若市的客店与酒廊,纸门透光的,是一般平民的温暖窝巢,还有点缀满路的石制座灯,夜归路人的提灯,以及远方树林的萤火,灯火楼台,一片遥相辉映。城市的光明繁华从来都是惹人一忧一喜,喜得是这云云众生的安和乐利,如灯芯般在家家户户燃起,忧的是这灯火虽多,却从无一盏洛u灾v点明。
「我记得我从未要求你保护我们,先生。」虽然得知稣亚洛uP族,警戒略为放松,但神经质的妖狐却依然不打算对这怪胎客气∶
「如果你愿意,尽可以自己离开,玉藻前绝不拦你。」
稣亚心中老大不爽,在心中骂遍世间所有狐狸,然而为了搭档的契约条件,他也只有稀罕地压抑素来如火般的脾气,按捺著坐回屋顶上去。但他的嘴依旧不饶人,当做是以後和剑傲互刺的练习∶
「那麽请问你想在这里待到何时?在这儿待上两三天,恐怕不用那女人来杀你,你便自动被蚊子吸成乾尸,骨骸还被乌鸦叼去,死也无葬身之地。」
玉藻前烦燥地瞥过头去,稣亚的毒舌触犯他已然不安定的心绪,他握紧付丧的小手,冷冷道∶
「不用你操心,若是你被一个人追杀了半月,我想你即使被蚊子咬死,也会想找个比较安全的境地,更何况许多乌鸦朋友都是同族,恐怕屋顶上的这些,就有一两只正在怒於你的污辱。」
「我真不懂,那女人好端端的干嘛要追杀你?」
稣亚的脾气越来越大,全数闷在肚里,差点没涨成气球,既然妖狐要跟他吵,他也就不客气∶
「莫非你素行不端,对人家闺女始乱终弃,所以惹得对方大了肚子,来找你要赡养金?」
满拟此言必可让妖狐气得跳脚,这样他就有机会引他离开这喂蚊子的鬼地方,那知玉藻前却连动都不动,迳自扶住双膝,望了稣亚一眼,竟似为他的问题叹了口气。
「你听过雪女的故事吗?」目光凝视前方,万家灯火在夜色里交融,妖狐双手环抱胸前,答不对问的眯起了眼睛。
「日出的传说,我一个也不知道,我稣亚是务实的人,从不听那些民间传说,你少跟我打哈哈,回答我的问题。」稣亚从鼻子里哼出冷气,瞥过头说道。
「历经千万年的传说,跨越前世崩毁而依旧流传,她存在於大雪纷飞的季节,存在於空山不见人影的深处,我们叫她白姬,与冰雪和狼为伍,在风雪最烈的时候,她披著一身雪白的浴衣,散落一地黑色的发丝,在寒风刺骨里徘徊,漫天的雪花像是她的泪珠,无情的北风似她的吹气,然而她的愿望,却只是要寻找一个人,一个从不属於她的男人。」
无视於稣亚的抗议,玉藻前像在自言自语∶
「她在无边的白雪里找到落难的男人,为著她永远的宿愿,他将饥寒交迫的男子带回温暖的窝,让他恢复意识,男人总是惊恐於雪女的出现,她的表情也总是那样漠然,白如雪的指尖停在男人的咽喉,在他吓得浑身发抖那一刹那放过了他。并要他允诺不将密秘告诉任何人,否则她将亲自来取男人性命,那是雪女和男人的密秘,也是唯一的密秘。」玉藻前声音平板,猛地没了声息。
稣亚见他稍停,不禁转过身来∶「然後?」
「我还以为你不喜欢民间传说。」小奸小诈地一笑,玉藻前露出狐狸本色,望著急切的旁听者,笑得诡异,稣亚这才醒觉,神色不善地狠瞪回去,甩甩麻痹的臂∶
「你不说便算,我也不希罕。」
玉藻前低头看向睡得正酣的付丧,目光流露安详,抚著那头黑色长发,妖狐将眼前的形象再一次转入传说∶
「雪女走了,往山崖的那一端没入风雪里;男人走了,往安和乐利的城乡遁入尘世里,他试图忘却雪地里的事情,即使那份恐惧像枚永远抹灭不掉的烙印。然後过了不久,大雪又来了,白姬的眼泪再次洒落大地,然而这次拜访男人的却不是雪女,而是一位黑发黑瞳的美人,她是这样忧郁夹带美丽,充满有女人应有的,冰雪般的矜持气息,於是男人爱上她,zhan有她,与她厮守,他们有了孩子,有了温暖的家,有了幸福的暖炉。日子在甜密里过去,在年复一年白姬的眼泪里过去,男人被妻子的爱冲淡了对雪女的担忧,然而由於那密秘的约定,他心里总有块阴影。」玉藻前的声调转低,握紧付丧白如粉蜡的手臂∶
「直到有一天,他望著火光中妻子低头缝衣的俏丽身影,心中涌起安详的信任,他一直以来总想要人分享那个密秘,即使只有一人他也渴望。於是他握起妻子白皙的手,在她惊恐的目光下,娓娓道出多年以前,那漫天飞雪下的遭遇。这一刹那注定了悲剧的结局,与他双手紧握的妻子化回了雪女的原形,原来,朝夕相处的枕边人,亦是他一直以来所害怕的宿敌,白姬的眼泪化为真实,在男人死於她手下的一刻,雪白的身影挽著幸存的婴儿飘然离去,那窗外,无垠的山头依旧降下千千万万的白雪,宛如泪光┅┅┅┅」
稣亚嘴角佯装不屑的笑,暗里却深深吸了口夜晚的凉气,古老的传说总有些动人心弦的魅力,比起左近一些刻意洒狗血的八卦传说――什麽一对才子佳人相恋,因为父母的反对分离,私奔之後才发现女的得了绝症,男的因悲伤过度也跟著在墓前一头撞死之类的游戏,要来得更深远,更能贴近人性。
「你怎麽忽然想跟我说这个?」皱著眉,掩饰撼动的情绪,稣亚瞥头问道。
「假如这个故事┅┅当真发生过,就在我的身畔,而且那男子,换成了继承百鬼的某位「阴阳师」┅┅」玉藻前欲言又止,深深叹了口气。
「你是说┅┅这娃娃?」惊讶地望向熟睡的白蜡女孩,白得吓人的脸庞犹带惊吓的泪,还不时在睡梦中因惊恐而抽。
玉藻前沉痛地点头,握住了臂上犹未消退的刺青∶「九十九大人她┅┅有著一半「雪女」的血统,是半个妖怪,而大人的母亲和前代阴阳之主曾短暂相恋,有著一夜恩情,因此大人亦是前主之女,拥有另一半人类血统。按照传统,大人是前主的嫡系,拥有绝对的继承权力,因此也该得到百鬼历代的「贺礼」,在她十三岁生日的这天┅┅」
「贺礼?」稣亚暗忖原来如此,却又对玉藻前的用词感到不解∶「那是什麽东西?」
「这是┅┅我们百鬼门的秘密,恕我不能对你说,」妖炙uP到自己说得太多,尖细的目微微一闪,随即背过身去∶
「总之,每新一代百鬼之主的生日,也就是东土众妖的齐聚之日,主人必须在万妖庆典之下,接受历代以来最隆重的贺礼,在令人目炫而神圣的祭典中,成为统御群妖的共主。」
「所以这小女孩将要继承这样的任务?」稣亚语带讽刺,摇了摇头,这女孩的肩纤细的似乎一指头就可拗断,实在想像不出她要如何立於群众之前,斜眼瞄了瞄忧心忡忡的玉藻前,心想这就是了,这狐狸必是她的贴身保镳兼辅佐,否则一个十三岁的娃儿,没被妖怪吃掉就不错,何来统御群妖之说?
「这是当然的!九十九大人她┅┅无论如何,除了她以外,谁来承继我都不应允。」玉藻前显然心情烦燥,不住调整他的坐姿∶
「就是今天┅┅我要护送大人前往「推古神社」,也是夜之祭典的会场,在午夜十二点时分,亲自消受「贺礼」,得到那时候,就再也没人能阻著她。」
「喔?这麽说来,除了付丧以外,其实还有其他人有资格继承「贺礼」?」稣亚那里听不出妖狐的话里有鬼,抓准了便单刀直入。
玉藻前显是想不到他有此一问,望著那紧迫盯人的黄瞳,忸怩不安地嗫嚅起来∶
「前主除了大人这嫡亲女儿外,还有┅┅一个弟子,同时也是他收养的女儿。」
稣亚的脑子动得快,心中已略见整件事的端倪∶「喔,想必那位小姐,就是沿路锲而不舍地追杀你们,个性恶劣,爱玩纸鹤的那个阴阳师了?」忽略掉自己的个性也没好到那去,稣亚对毁他容的凶手馀怒犹存,毫不留情地对她中伤暗击。
「就是她!这个家伙,在前主生前,相当受到溺爱。前主他┅┅对於付丧总有一种芥蒂,因洛uo的母亲毕竟是个妖怪,是在人类传说中冷酷无情的雪女┅┅那女人打三岁多和她姊姊离异,孤身一人地潦倒街头,前主看她可怜,收为徒弟,令她学习阴阳之术,那知她天资实在太好,不到数年,就尽得前主真传,虽是女子,却操阴阳於掌中,御灵魂於无形,人人都说她的力量,直逼前世一位伟大始祖安倍靖明┅┅」
玉藻前郁闷地埋头膝间,九道狐尾在身後摆荡,这是他情绪失控的象徵。稣亚却在心中警戒起来,要知得到朋友称赞并不稀奇,连身为敌人的玉藻前都能诚心夸奖那女阴阳师的实力,可见该人必当不凡。
「总之,她对於大人的存在,也是十分介意,但前主似乎承诺过她,要将百鬼的「贺礼」以她为承继,所以前主生前倒也相安无事。但是半月前主人病死,却发现他嘱意九十九大人为下一代共主――我早知前主没这般薄情寡义,这下那女人心生不忿,原先她就是偏激,嫉世愤俗的性子,否则以她实力,焉不得人拥护?她明的取不到位置,於是就从半月前起,开始发疯似地追杀我们,务求九十九大人一死,她好取而代之。」
玉藻前的语药转为颓丧,眼瞳中却闪著愤怒的光∶
「前些日子我一个不注意,让那女人有机可乘,竟对无辜的九十九大人下了阴阳师用之限制妖魔的咒缚之一――「腾蛇」,腾蛇是掌惊恐的神将,大人的心神很快变的脆弱,什麽都能吓得她痛哭流涕,没过几日┅┅她就成了现在这样子┅┅我┅┅我实在很不忍心见她┅┅」
稣亚恍然大悟,暗忖原来如此,这小女孩既有十三岁,本就不该如此行为言语,却原来是被餍住了心神,心中对那女阴阳师的狠毒手段也不禁骇然,这是多麽深的怨怼,才能让一个人对著孩子做下这等暴行?
「所以你就把百鬼门的头领从门里劫走,好单独的保护她,不受门里斗争威胁,等到时机成熟,再现身承继?」
稣亚很快整理脑中讯息,判断地猜测。
「是的┅┅」玉藻前轻轻叹息,语声中带有无奈∶
「虽然得让大人暂时失踪,但也总必坐以待弊的好┅┅因为我┅┅无论如何,也要保护好九十九大人,我是从小被九十九家豢养的妖怪,也是唯一肯照顾她,陪伴她的生物――她的雪女体质,每到一段时间就要离群索居,到寒冷的山中,凭靠雪地汲取能量以维系生命,因此和前主周遭的人类都处不大来,能倾听她说话,能擦拭她泪水,能保护她的,只有我而已┅┅」
妖狐的尖眼眯了起来,金色的肌肤微微淌汗,捏紧了适才因动用术力而微长的指甲,语气透露著心中的坚定不移。
稣亚望著玉藻前那复杂的瞳,这样的神色,他在千千万万的男女眼中也曾见过,那必定是某种特定的情感,才能使一样生物如此。不去点破,稣亚对玉藻前的话又有疑问∶
「你说你从小就被她家豢养著,我知道东土有些妖怪的命很长┅┅但你到底几岁了?」
玉藻前露出笑容,那一瞬间是极富智慧的∶
「今年寒冬过後,就该过九百六十三岁寿诞了,我是冰天雪地里出生的雪狐,千年前被九十九家的始祖从奄奄一息中拾回┅┅我已经不太记得那时的事了。」
稣亚摇了摇头,他真想叫剑傲也来问问,所谓青春永驻是怎麽保养∶
「但是那娃娃┅┅也活了几百岁吗?」
提到付丧,玉藻前极其温柔的笑了∶「她有人类的血统,寿命本就受限,就算比一般人长久,她也是个新生的半妖,她就活了这麽十三年。然而这十三年,比起我之前所生活的千千万万年,以往的日子都像是从没活过,我的生命始自遇见她之後。」
稣亚看著他的笑容,彷佛从中看见了阳光温煦的和室中,一只金毛的狐狸贪玩地滚进女孩的摇篮畔,以灵活的爪触碰白蜡般致嫩的面庞,逗得女婴格格笑著。也彷佛看见一片苍茫覆盖的雪壑里,一个金发金肤的男子紧拥怀中脸色苍白的白衣少女,以世间最温柔的语调,呵护鼓励著她张开眼睛,迎接属於她的冰天雪地。
道尽了这复杂的来龙去脉,玉藻前陷入了长久的沉默,留下稣亚一个人支颐沉思,剑傲的危机他没有忘记,但此时又被更为复杂的情绪打乱,付丧,玉藻前,剑傲,那女阴阳师┅┅他要怎麽做,才能既符合他稣亚的处世格调,又能达成契约目的?
於是他稀有的呼了口气,拍掌处死企图从他手臂上偷取琼浆的第一百六十五只蚊子。
正思索间,许久没动作的玉藻前却突地长身而起,立於屋瓦之上,遥望天照城外的某个方向,目光变得迷蒙∶
「开始了┅┅┅┅」
「什麽?」稣亚被他吓了一跳,受到他紧张神色的感染,遂也跟著站起。
玉藻前的金色手指往东方一递,指向那灯火格外通明的一处,稣亚看见那地方烈冲天,竟是异常热闹,异常灼热,充满著不合时宜的狂欢气息,不禁疑惑地望向妖狐。却听他顿了半晌,终於语气神秘地喃喃吐声∶
「开始了┅┅日出的古老传说,我族伟大的庆典――「百鬼夜行」已经揭幕了┅┅」
伊耶那岐的钟,不知觉已敲响第十二下,夜,越发深沉。
***
「竟然已经┅┅这麽晚了┅┅」
神社沉重而肃穆的钟声,直至终止的第十二下,才惊醒了倚著一户民家,阖眼缓和情绪的少年。自从岱姬家离开,剑傲才知道适才那情境给他的震憾有如是之大,几要让他踏不稳脚步,只得随意拣了户农家,欹墙而立,让气流转遍周身,藉以平静四处乱窜的血气。否则以他现在状况,疾奔回天照城内,只怕今晚又有倒楣的路人要遭殃。
「失常到这种地步┅┅自从那次之後,好像已经很久不曾这样了。」稍稍恢复点血色,他试图微笑,只要他能笑,一切就不成问题∶
「竟然会想起那个时候的事情┅┅真是早上撞著那男孩的关系麽?」
不可否认的,自遇到霜霜之後,他整个人都变了――并不是他的观念,价值或者情感有何巨大动摇,而是他最怕的一样事物,已经悄悄缠上了他,连带让他整个心境都随之变异。
羁绊,是的。从一个人呱呱坠地,总只看得见自己,洛u灾v的肌寒饱暖而活,以自己的眼光去看世界,得到慢慢长大了,他开始对周遭的人事物有了感情,和父母有亲情,於是他和双亲有了羁绊,得要晨昏定省,有事服其劳;和朋友有了友情,於是他有了同伴的牵挂,随时准备两勒插刀,义不容辞;而当他逐渐长大,终是和特定的某个人,有了最深最刻骨的羁绊时,一个人的身体自此便再不是自己的,他被切成了诸多碎片,一片分给亲人,一片分给朋友,再把大半都给了情人。於是他才终於了解,一个人在这世上的羁绊越多,剩给自己的,就越少。
而这千千万万的羁绊,就像操纵傀儡的线,连接起单一个人和这个世界,使你每走一步都牵一发动全局,使你如履薄冰,使你寸步难行。
所以,他才那麽害怕它。他花了这麽多年的时间,企图作一个没有线的傀儡,洛u驯L不惜以剑逆天,斩去一切,但他早该知道老天爷总跟他的实验作对,无论他如何将心放逐到天涯海角,还是千方百计找个人将它唤了回来。
仰望星空,何时冬季的大三角已经悄悄物换星移,取代秋天的星晨笼罩凡间?天狼星醒目的刺眼,在光害略为严重的城市里仍是一星独秀,偏红的荧光闪闪烁烁,被七仙女也似的银白色星点簇拥,就是最擅画的彩笔也绘不出这等星图。剑傲想起风云覆灭的初ye,那个麻烦的姑娘和他一块儿仰望星空,那时候,他承认自己也有某方面失常了,无论是行为上,感情上。
霜霜对冬夜的星空一定也很有兴趣的,等她醒来,他一定要找个光害最少的荒郊野地,教她观赏冬夜最精彩的大椭圆形,和她分享猎户的星云,还有┅┅许许多多的回忆。
所以,他不能继续在这里仰望星空下去,洛uA次释放另一个灵魂礼赞夜色的权利,他得回茶馆和稣亚会合――对了,稣亚,混乱一团的脑海终於浮现那位可爱的「搭档」,无力地笑了笑,以那人妖的个性,现在一定是气炸了。他可以想像稣亚怎样边摔杯子边骂他的失信,好在他练就了一招特殊能力,任人怎麽在背後骂他都不会打喷嚏,否则怨怼他的人这般多,光是打喷嚏就足以致死,遑论其他断子绝孙的恶毒骂词。
挥去那无聊的想法,正要腾身而行,却惊觉他注视清朗夜空的视线竟被遮住――一个,不,一双黑影在他额上画过,由於正仰首望天,剑傲见得分明,那双黑影几乎同步而驰,速度快极,显也是纯武术的个中强手。
然而,更令剑傲震憾的,却不是那二人的轻身,而是来者的身份。
似乎是一男一女,男的浑身黑衣,身材挺拔,一双松木色的眼睛倏忽划过剑傲的视觉,那还不打紧,却见那女人身材玲珑,一身紧身武衣包裹曼妙身躯,更衬得那卵型脸蛋水灵出众,黑暗中看不清楚女子的眼眸,但剑傲几乎可以肯定它必和猫咪一般精灵。
猫又!
全身的警戒都涌了上来,剑傲舔舔乾涩的双唇,如豹子般的血液袭进脑海,岱姬的事情倾刻被他抛诸脑後,尽可能敏锐视觉,他向老鹰祈导,暂时赐他追踪的天赋。将茶馆和稣亚悉数忘得乾净,全心全意置放心神於黑影的移动路线里。
却见那两抹黑影只掠了两,三户人家,竟忽地栖身而下。剑傲悚然一惊,以为他们瞧破了自己,是以隐匿行藏,好钓他上钩。当下不敢少动,月光泠泠下,剑傲的影子若有若无的拉长,因为压抑呼吸的结果,静宓中的胸腔起伏更加明显,待了好半晌,对方竟也没有反应,不禁略感疑虑,正考虑著是否行动,屋檐下竟传出了谈话声。
剑傲大感诧异,听那语声,丝毫没有刻意压抑的意味,显是完全放松的音量,连隔了两幢房屋的他都可略为知悉,以猫又的机伶警惕,若是知道有人,绝不会如此大胆无忌。莫非这是诡计,要骗他入彀?但他对判断人话的真实性有十分长足的经验,从一个人的语调,频率高低,字与句间停顿的节拍,甚至咬字,均可作为测谎的依据,却听屋檐下语声自然,黏腻间带有松软,竟似自顾自地聊了起来,这情状再如何观察,都不可能是个骗局。
於是剑傲缓缓挪动脚步,决定至声音的来向一探究竟,再一次压低重心,东土的武学有所谓「收敛气息」,一般用在暗杀,伏击和躲避敌人追杀,三者他都经验丰富。确定那赖以为生命的武具携在身畔,几下滑步,悄然无息地匿於屋宇的阴暗面,月光沐浴窥视者,更添紧张气息。
脑中念头百转,先行推翻擒下猫又的念头――别说这女人其奸似鬼,难以捉摸,她身畔的忍者也非省油的灯,万一打草惊蛇,纵虎归山,往後再难得此良机。
这回距离拉近,剑傲著实看清了两人的面容,猫又的笑无论那一次看都如此灿然,那双彷若笑出声来的水灵大眼,无论何时都充满促狭的活力,笑声如百灵,一响便周下都是她的稠啾,盈满耳际,而那体态永远似猫的优雅,把一切视为盈绕她身畔的毛线球,以猫爪轻膝ua触碰,滚动,玩弄,然後在其缠住自己之前,轻喵一声从容脱身。
剑傲得承认,若不是自然的律则里为生物设定了敌人与朋友,规范人类必须在合作和战争间掘起洪沟,一如伊耶那岐神社里那位曾与他有一面之缘的少女,他与猫又该是某个面相上的知音,但正如人无法选择出生和死亡的时机,朋友如果可以靠自主意识抉断,那世间就再不会有背叛和悔恨。
「我得走了,放我走罢,好嘛,我非回去不可啊┅┅」一声撒娇打断剑傲纷乱散行的思绪,猫又对那木然的背影,好似小女孩向父亲央求买糖的执拗,却又明知对方最後定会应允地自信∶
「还是,诚,嘻嘻,你舍不得我啊?」
那娇腻黏人的声音再次唤醒剑傲懊悔的回忆,就是白马寺的那一刹那,导致他这场绿野仙踪般的日出之行,他以洛u灾v已经太过了解命运,但自从一枚苦无扎进霜霜肩头的那刻起,他才明了一颗石子也能改变河流流向的道理,命运就是这种东西,当你自以为知之甚详,事实上你只在井底窥天。
由於安全起见,剑傲和猫又隔著点距离,只能见著那蓝衣男子的背影。果然是那时在白马旧寺里劫走猫又的忍者,不如当初照面的伟昂,他从他微弯的脊椎里窃见到岁月的痕迹,除非他与自己同属少年早衰的类型,剑傲判断他比岱姬还略小五六年头。
无可挑剔的结实体格与细长有力的四肢,将他伊贺住民的身份直接透露给旁观者知悉,剑傲是听说过日出伊贺的那群夜行使者的,曾在古老历史的洪流中为无数伟人枭雄卖命,腾挪於咱u孺M战火间,忍著痛苦将秘密刺於头皮以传递消息,为窃取情报不吃不喝地彻夜伏梁,随时准备以灵魂向忠诚献祭。而不同於武士的冠冕,除了少数受人崇拜的特例,泰半都如这拥有松木眼睛的男子一般,即使拯救了倾国的性命,仍将荣耀与声名渡让给效忠的主公或将军。
猫又的娇嗔并未激起青年的回语,彷佛天生服膺职业应有的特性,结实的背影只是默默俯低,剑傲看著他将大掌置於猫又纤细的肩头,保持礼貌的距离,五指松松放放,似不知该抓紧还是放手,心中不禁微讶,隐隐猜出两人心影映照的共鸣。
俏皮的姑娘似乎习於这样的相处模式,对於青年的哑巴再次报以笑语∶「你怕什麽呀,怕我一走了之,寻不回你那伊贺姑娘的父亲,唤不回她的芳心,是麽?你放心,你既救猫又一命,猫又是最善良,最感恩的人了,定会帮你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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