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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中(1 / 2)

剑傲凝神细听,那日在寺院楼上倾听猫又整治黑乌鸦,她那充满自信与任性的一言一语,每每让他刻骨铭心,似乎举手投足皆充满活力,即使下一步要毁灭世界,这刻仍能为了捉弄对手成功而拍手庆贺。那个如猫般佣懒,魅惑,智勇兼备的姑娘,此刻的声音听在剑傲耳里,却竟似只剩高傲的猫皮,猫骨下的却是被某种情感日削月竣,瘦弱无力的心灵。

「且况你追了我十年,十年里猫又到那里出任务,你就跟到那里,连去附近玩儿,你也跟踪不停,再怎麽说,猫又都该投降啦,要不是百鬼继主新死,我早也冒死带你去见他,替你向他求情。」猫又转过身来,眼眸大大的,明亮如星∶

「而且你又救了我,除了九十九家的主子,猫又从未给别人救过性命,总是倚赖自己活存,阿诚是第一个救猫又的外人。」

空气被封印在静默里,虽然剑傲亦服从沉默是金的道理,却也不禁诟病蓝衣忍者的不解风情,要知男人什麽时候都有权利保持缄默,只除女人向你表露情绪,要是胆敢敷衍过去,到时逼得你呈堂供证的将是眼泪而非娇嗔的慰意。

「你还是不说话,从你第一天追踪我,到现在我们这样熟,你从没开过口。在找到你伊贺的姑娘前,不开口和别的女孩儿说话,这是你的誓言,猫又看过许许多多立誓的少年,他们在情人面前挖心掏肺,指天划地,但是过了昨天就纸上谈兵,随时可以揉成一团丢弃。嘻,那有像你这样┅┅死心眼。」

然而猫又接续的自言自语却解答了他的疑惑,剑傲不禁思考起她数次提及的「伊贺姑娘」,似乎和某位阿姨的身份有所连系,但是冤家路窄的原罪他可以相信,却不信连情人的际会亦可如此巧合神奇。

「但是诚,你知道吗?就算你救了我,却也不代表我要报答你,我不是白鹤或者海龟┅┅诚,我是妖怪,一生祀奉九十九家的妖怪,我不是完整的人类,妖血深植於我的血脉,你知道麽?」

剑傲不得不承认他敬佩猫又,即使出口是多麽严肃的话语,声音始终可以如此甜腻,叫人光是陶醉在她语声里,便足以忽略其中的意义。然而青年似乎对那蜜糖免疫,只在意猫又本质的语意,以符合话中深意的态度沉沉颔首。

「那,猫又是百鬼门的「圣女」,在日出古语里,称作「红姬」,你知道那意思吗?」猫又尖长的指甲轻点青年的前胸,看著自己的指尖陷入对方的肉里。青年贯性的闭紧双唇,只是重覆动作地点下头去,猫又无视於是非题的解答,迳自将提问接续∶

「红姬的意思,就是猫又永远永远都不能嫁人,要乖乖地待在历代九十九在继主身畔,如果继主成功的接受付丧神的祝福,得以承继「贺礼」,那麽猫又就可以继续做主子家豢养的小猫,无忧无虑。倘若有一天付丧神生气啦,不肯接受主子的话,就是猫又变成祭品,「献身」以平息神怒的时候┅┅」

剑傲的心跳微微加快,猫又仍旧轻点青年的胸膛,语声的频率和心脏同步。

「猫又的妈妈,妈妈的妈妈,还有百鬼家许许多多的红姬,都是这样回去猫族的天堂。诚,你知道吗?传说小猫咪在家里养久了,就会变成猫又的族人,猫又可以活得很长很长,比人类还长寿的多,或许只比狐狸差一点罢?猫又活得越久,尾巴也会与日俱增,法力也随之变强。但是传说都说,猫是最不知道报恩的动物――他们说得没错,诚,人家待我好,我总不会记在心上,只有人家待我不好时,我才会千方百计地报仇,就像那拿剑的坏人一样。猫又会吃掉家里年迈的老人,并且取而代之,你说,是不是很过份?」猫又俏皮地咯咯一笑,好像觉得这是戏谑之语,企图要让对方也笑。

「所以啊,在那个群妖乱舞的时代,统御阴阳妖界的九十九家,为了惩戒猫又一族的忘恩负义,就定下了我们的命运,诚,你说,这是不是罪有应得?我们猫,就是这种狡狯,虚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妖物,就算诚对猫又有救命之恩,猫又也不会报答你。相反的,惹上我们族人的话┅┅」或许是星子过於灿然的关系,相形之下,猫又的笑容竟意外黯淡,纤细的手臂蛇似地紧揽青年的颈,往他的耳根子呼气,那气声如兰∶

「┅┅惹上猫又的族人,下场可是会很惨的┅┅你明白麽?」

剑傲不禁苦笑颔首,在心底向那蓝衣忍者传送电波,这里就有一尊活生生血淋淋的实例。

猜想那二人应不知道自己已沉默如此长的时间,两人世界无所谓时间的流逝,刹那即是永劫。但猫又毕竟历练丰富,首先穿越回现实空间,再补给青年一个笑容,语声淡淡地。

「我真的得走了,你看,腾生於夜空的红呀,划破云层的飨乐呀,属於我们百鬼的狂欢,将在推古的圣地点燃。只有今夜,我们可以支配首都的空气;只有今晚,群妖能够凌驾踞傲的人类,这是我们的传说,我们的宿命。诚,让我走罢!」

宛如喃诗的语调,猫又的表情似宗教的狂热者,一瞬间苍茫渺远,但转眼又绽开笑容。剑傲无法否认猫又的美,农舍的灯火下,娇艳的唇,水灵的眼,脱缰野猫般的气质,咯咯的笑是她的标帜,入耳如银铃∶

「且况我再不走的话,那些臭鼬鼠又要跟我棉唆了,百鬼大人和玉藻前――喔,你还不知道罢,我和妖狐玉藻前同为九十九家的「妖臣」,却差不多一年才见个一,两次。前年见面时我在他茶里下了泻药,让他拉肚子拉了两个礼拜――嘻嘻,你没见过妖狐拉肚子罢?他最後还拉到脱力,打回了原形,还跑厕所个不停;去年见面他便气我气得很啦,硬是要我当著主子的面向他赔罪,我不依,和他在阴阳寮附近玩了半日的捉迷藏,最後我在地上挖了个坑,诱他掉了下去,威胁他叫我一千次姬殿大人,我才肯放他上来。哎,我每次都好期待和玉藻前见面,我还没想到今年该用什麽方法玩他┅┅」

以理所当然的字句陈述惊人的言语,猫又认真思考起欺骗同事的计划,随即用惯用的笑容抬起头来,转过优美的身段,像只猫似的一跃而起。望著那蓝衣青年,却见他一点动作也无,竟是没有设法拦阻,因为灯光昏暗,剑傲不确定她是否脸色一黯,或许是环境的因素,他实在无法将沮丧和猫又连在一块儿∶

「可今年,九十九殿和妖狐一道失了踪,这件事虽然对百鬼门群妖和信徒门都暂时保密,说是因为九十九殿体弱多病,不宜出来见人,因此这才由我们妖臣代为主持百鬼夜行。猫又真怕那些把持门务的臭鼬鼠会作出什麽逾矩的事情,阿诚┅┅所以我非回去不可。」

剑傲听著她再次强调的语气,没有贯常的俏皮和娇媚,他首次惊觉这姑娘也有认真的时候,虽然忖度不出猫又所谓「臭鼬鼠」是指什麽,但她的担忧,光凭话语便可无疑。然而令他更为惊讶的是,所谓「百鬼大人失踪」的讯息,回思猫又在乌鸦门前的表现,以及面馆中绫女所提供的情报,剑傲将所有脉络在心中反蒭,事情的真项似已隐隐显出雏形。

深吸一口气,猫又的表情似是下定某种决心,但是那张脸仍旧笑得甜甜蜜蜜。

「阿诚,笑一个啦,」黏腻的声音藕断丝连,求恳的语气俏皮跳脱,顺道示范似地扬起一笑∶

「你笑起来会很好看的,那伊贺的姑娘也不希望你一辈子愁眉苦脸,倘若你想得到女孩儿的芳心,还是笑一笑好些,猫又喜欢看敌人哭,但却希望看见朋友笑。」

静默再次袭夺夜空,剑傲屏息听著这句话,他在当初以剑感染猫又心神时就已察觉,魔剑虽然可以强制感染敌人负面的情绪,但也必须对方有那情绪的根,才能被引发茁壮,猫又有心事,他那时便隐隐知悉,凝望那蓝衣青年的动作,剑傲好奇著死心眼的木头会有什麽反应,虽然他估计猫又应是失望的结局。

然而这回他竟赌错了。那青年忍者还是一个字也没说,也没有笑,只是做了一个动作――将那只猫拥入怀中。

屋内的烛火跳耀闪动,不时被风吹偏一角,使得屋檐下阴影一片。剑傲的视线突地也偏开一角,两人的身影隐没在阴影里,隐没部份在对方的唇里,交缠著寻求更多身体上的连系,猫又显然有些理性上的惊惶,但随即被感性的热情掩盖。侧转身躯,猫又被俯首的背影挡在内里,被月光拉成的影缩回脚底。

剑傲的颊泛起潮红,稣亚的调侃或许真有几分道理,和人生历练不成比例的腼腆,他本能的想要移开视线,但又怕失了得来不易的标的物,心中忸怩,万一该对天雷勾动地火的男女被热潮冲昏了头,决定在双唇接触後进入下一阶段动作,那他也要继续「监视」下去?

好在对方似乎没有这个意愿,嵌合的点眷恋地索求彼此的温度,随即因现实逸入意识而遽然拆散,蓝衣青年的动作,表情一无所改,彷佛从亘古以来便知心意所在,沉吟半晌,剑傲看见他的口唇奇迹似地动了∶

「你到那里,我跟著你。」

初次听他开口,声音出乎意料地温文淡雅,只是惜字如金的简短,将接下的话融到与猫又紧握的手掌,用行动来代替俗世间的甜言蜜语。

猫又的眼睛惊讶地睁大,剑傲听见她笑了,笑得好开心,瞅著青年的颜脸,一句话也没回应。神情恢复高深莫测的调皮,猫又轻松地拔高接近星空,足点屋顶前,回眸一哂∶

「你的声音真好听。」

毋需接续的邀请,就连局外人都能感应话中赤裸裸的应允,伊贺的青年毫不犹豫,尾随那大胆摆动的猫尾,如蜂之逐蜜,蝶之恋花,瞬即以两人共同的专长,独有的敏捷,遁入隐藏一切的夜里。

剑傲这才敢离开檐下的遮蔽,长长呼出口气,凝望那双魅影的离去。

去罢!塔中的睡美人尚待王子披荆斩棘,只是这回唤醒公主的方法并非古典的吻戏,而是去探访百鬼之夜的秘辛。

成双的螳螂朝夜行的蝉儿驰去,抛落孤单的黄雀在星空下追寻。

***

星空依然,照个三抹从不同方向落下的身影。

倚靠著一家掩灯熄鼓的店铺,剑傲游鱼似地贴壁而立,他与猫又各占长街的一头,尽力的隐住声息,然後斜眼瞥向猫又躲藏的角落,却见她被那名唤诚的男子揣在怀里,两人均是呼吸仅慎,与他是同样偷窥等级,似在等待什麽事情。

剑傲放眼观察四周环境,他实才将所有心力付之追踪,只依稀知道已来到一条名唤「推古」的街道里。却见此时已是长街尾端,抬头看去,眼前竟是一个木造的鸟居,前头架著一座玉桥,无论从那一个角度看来,都该是个神社的形。

但那神社颓倾潦倒,墙剥瓦落,似是年久失修,甚为贫瘠,大不如他许久以前所见伊耶那歧的壮丽。心中大感奇怪,莫非这便是百鬼聚会的所在?却见刻痕班驳的鸟居前,立了个不怎麽有诚意的小木牌,褪色难辨的字迹兀自挣扎告诉世人此地的真名――「推古神社」。

「推古?对了┅┅我记得猫又姑娘确实有提到┅┅」回想刚才猫又和青年忍者的对话「属於我们百鬼的狂欢,将在推古的圣地点燃」,剑傲终是弄懂涵意。但是此地空无一人,难道妖怪会突然冒出来不成?然而猫又的表情却异常镇地,水灵双目划过青年的身躯直视鸟居前古老玉桥,毫无怀疑迟惧,剑傲的眉微微凝起,决心和她一起静观其变。

正忖度间,一阵怪异的乐音突地传进他耳里,吓得现在草木皆兵的他心口一跳。好奇心驱使,冒著被发现的危机,剑傲悄悄探出身来,朝声音的来处推古神社看去,才一照面,颜面即被映得通红,逼人的热浪袭上剑傲的身躯,同时也打开了他的视觉神经。

真是太过於不可思议,原先空无一物的推古神社,竟随著那火的燃烧,照亮了星夜的大地,也同时照亮了夜的奇迹。

剑傲深深吸口气,他原以为「百鬼夜行」终究只是存於遥远时代,某个叫京都地方的古老传说,绫女的话犹言在耳,「被人类所抛弃的器物,在成为九十九神之前,会成群结队的在夜晚的路上游行,听说看到的人会因诅咒而死去。不过这是吓小孩子的传说啦,你该不会是在担心这个罢?」剑傲回忆著苦笑起来,倒不是他刻意当真,而是最近怪事迭起,再无稽的传说也有成真的一天,死谷的怪鸟已给他上了最好的一课。

虽说是眼见为凭,然而有时见不著的东西,人总会被迫相信,而目所亲见的事物,却反而叫人难以置信,眼前的景象正好给这句话下了最佳的实例。

放眼只见各色的旗帜扬起风中,红花绿叶,万紫千红,在这夜色里点燃诡异,然而除了那颜色绚丽的旗,剑傲的眼瞳已全数被火光填满,火光,火光,推古神社四个不起眼的木刻几要被火耀眼光芒所吞没。凝神细视,才发觉那些火光来自於一支支火把,首尾相接如龙的大小松明,照亮了推古神社前的石道,石灯笼的微光相形失色,而神社祭铃前一盆火犹为个中之冠,烈红盘旋袭夺了神社屋顶的赭瓦风采,向天宣战,向首都安宁的夜宣战,嚣张地预告那自万年前流传下来的古老传说,今夜将要於此重现。

夜空染红,无数由松枝,草绳和硫磺捆扎而成的松明火堆,堆积在神社前的沙地上,剑傲从不知火也可以燃成如此,它比稣亚结约时还要盛大,简直就像瀑布,由薪底卷起,如扇状开阔於风中,霹哩啪啦,他听见松明这样低语,轰隆隆隆,他听见红莲这般诉说,松枝的馀烬被红舌舐起,化成无数惨白的飞蛾扑火而出。热气弥漫神社前绵延的石道,打从心底唤醒庆典的气息。

然而更吸引人目光的却不是这些火,而是那些列队舞蹈的「人们」。若不是亲眼所见,剑傲很难相信在这看似文明的天照城中,能有这样充满野性与神话的飨宴,松明下映照的,是一张张奇谲多样的脸,有的似猫,有的似狸,有极老的,却也有年轻的胴体。独眼的多眼的,只馀身躯却无四肢的,浮空的黏地的,五花八门,目不暇给。

人面蛛身的生物在剑傲眼前晃过,八只长脚各绑著八支松明,更映的身上图案斑斓鲜艳,好不骇人。持火把狂欢的人们并非人人妖形妖状,有些明显是有头有脸的人类,然而无论是妖或人,均以色彩缤纷的白底油绘面具遮住了原貌,多样的图案和形制,几让剑傲联想起日出的传统「能剧」,配合著乐音和舞蹈,斑斓的面具在火光映照下频频闪过眼帘,时间彷若倒流了万年光阴,回到那神秘古老的年代。

眼睛既被魂授色与,丝竹乱耳亦不能免,神社脚下,一排亦著面具的伶人,由左至右,或拍打著箜篌,或吹奏著竹笙,角落的伶人脸与琵琶合而为一,弹奏著自己眼鼻上的弦,兀自跟著乐声左右陶醉。诸般声响混杂入诸妖狂乱欢乐的呼喊中,再配以竹荚缓慢而空洞的击拍,及铙钹节节清晰的沉重,宛如逐渐逼近的红面大鬼,抨咚,抨咚,与立於祭坛前的阳面太鼓产生共鸣,声动地面,而狂欢的人们则以脚掌还击,自行演奏另一段打击乐曲。

神社前的圆形低台一般火热炙人,上百支松明团团围绕,将漆成鲜红的低台染得更加明艳,形形色色的面具在态上舞动,叫啸。有头戴敞蓑,背脊微驼,头脸却白得吓人的佝偻老者,有长发覆盖全身,身著白衣,鼻孔朝天,却捧著青灯在狂笑的少女,巫女样的女孩在低台上旋转乱舞,黏进肉里的金铃周身晃荡,浑身融毛的怪猫成群蹲踞在祭坛前的火盆,以竹制吹管疯狂地激起更大的祝融。

神社外的青松在热风中颤动,细看去,结实的果子被一个个头脸所取代,成千上万的人脸悬挂树头,笑著闹著,间或发出尖锐的哄笑,而这当中最醒目的,无疑是低台下盘踞的一条长似龙,滑溜似蛇,却生著彩绘面具般的脸孔,满身蓬毛的妖物。而点缀空中的,却是许多不时飘动的火影,时似狐狸燃烧的尾,时如老者贪婪的面,狂笑甩发的红面头颅在空中耽前不顾後的四下飞动,而神社残破的纸门,竟似也生出了千百对眼睛,兴味而窃笑地静观眼前的闹剧。

「跳啊,跳啊!」

「再火热些,再疯狂些!」

剑傲听到群妖热情的鼓燥,祭台中央的节目是他们欢呼的目标,缀满红,黄,黑,绿四彩的色带随的热风昂扬,赤裸年轻的胴体以白色面具遮脸,面具上的神情愤怒狰狞,头上两枚尖角抗议上苍似地钻入天际,黑发乱似打从出娘胎便从未梳理。祭坛上的少女竟只著件薄衣,火红的披衣,以一无遮蔽的纤手捡起袖口,展开丰满的胸,无数的旋转构成一套舞蹈,似扑火的红娥在中挣扎,为祭典的情绪加温。

「猫又,我们要猫又殿的舞!」

一曲未毕,台上的表演者正要起袖再舞,忽地竟闻人如此鼓噪,煞时那呼喊便翻滚为浪潮。谁都记得上回的夜行之祭,猫又如何以一袭红衫颠倒群妖,快而不乱的舞步,不笑自魅的神情,就是八十多年前那一夜,唾手摘走祭坛旁数以千计的眼睛,祭典的火在那刻已毫无意义,因为最艳的一团火即是她的胴体。尤其是舞毕时那一记充满挑逗意味的飞吻,从此让猫又蝉联八十年百鬼门的梦中情人。

剑傲看见猫又在闻言後朝身畔的青年吐舌一笑,埋入他怀中更紧,似在宣誓这团火从此的归属。

群众自然没看见他们梦寐的舞者此刻欹在他人怀中,喝采和催促的浪潮几要撕下整片夜空,台上的舞者显然十分难堪,张望著周围沸腾的群妖,无奈地向神社赭瓦上看去,似是在向什麽人求助。

却听祭坛周边的火突地蓦然升高,竟是颤抖了两下,然後斗然俱黯,一个声音随之划破神社诡异的空气,音量的权威大到盖过狂欢的人声和舞蹈,连成列的伶人也同时停止了乐音∶

「吵屁呀!他妈的全部给我安静!」

顺著这突兀骂词的来向,剑傲兴味地向神社瓦顶上看去,却见那上头遽然跃下二人,领路的一人脸戴著色彩斑斓,面目狰狞的鼬鼠面具,血腥的银光闪过那人的手臂,定睛看去,却是把弯月般锐利的青色镰刀,镰刀的主人边走边喝止围在祭坛周边的妖群,适才发话骂人的显然便是这人。

而那鼬面男人身後,兀自跟著一个小男童,大约只有前面那人一半身高,手上却紧揽著一瓮比他头还略大一筹的褐色药罐,瓷罐上班驳的裂痕道出他岁月的痕迹,脸上一般戴著鼬鼠面具,却戴得歪歪斜斜,虽看不出他神情,动作却已把他的紧张怯懦表露无遗。这两人都穿著纯黑色的日出传统平民服饰水干,袖口撩起,脚踏木屐,往祭坛上一站,群妖即往四周退去,足见两人慑众的效力,不亚於猫又的舞蹈,只是型式和方法有所差异。

「猫又这婊子有什麽了不起,他妈的不过就是脸蛋比其他娘儿骚!操起来还不见得比较爽咧,带衰的吵成这样,非要老子剁了你们给百鬼大人献祭?干!」附手一站,那领头的鼬面人毫不客气,劈头就是这麽一串。

剑傲不禁大感有趣,他久在外头旅行,什麽三教九流的人都见过,重生人类视所谓「俚俗语言」为下层民众的标帜,无论耶语亦或皇语,大部份自视高贵的种族都不愿公开用之,最甚者莫过於「神都」耶和华,天空都市的成员只要口出恶言,好一点的也是终生监禁,就连耳朵听闻,据说也要斋戒沐浴。剑傲本身是十分欣赏这类语言,虽然他服譍骂人不带脏字的艺术,但人若能单靠这些发语词发怒气,世界想必会和平得多。

他瞥了眼猫又,却见她脸色一变,望了望那青年,随即轻轻一笑,凝望台上的鼬面男子,流露出当初毁灭黑乌鸦一门的灿然表情。

「般若,怎搞的,那婊子还没有到?」那鼬面的男子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双手附胸,大喇喇地往祭坛的柱子一靠,面具里的眼扫射适才跳舞的红衣少女。

「镰鼬二子大人,猫又殿奉命去上皇北疆灭了乌鸦门一众信徒,到现在还无音讯。」被唤般若的女子以衣袖拢起赤裸的身躯,盈盈下鞠。

「妈的,那婊子不是说她一个人没问题,现在是怎样,被人轮干到腿软回不来了是罢?那玉藻前那贱种咧?九十九殿不见┅┅不能来也就罢了,为什麽级位最高的两名「妖臣」也都没到!」

那镰鼬二子越说越是满脸阴霾,刚要再喝骂,却听身後嘤的一声,竟有人哭了起来,回头一看,却是那最小的镰鼬,双手仍紧抓著那罐破瓷,脸泪却已一滴滴顺著面具滚了下来。这一哭,却让原本恶形恶状的镰鼬二子慌了手脚,连忙蹲踞到他身侧,神色尴尬,无镰刀的一手笨拙地轻拍他额∶

「别┅┅别哭啦,小弟,是老哥不好,老哥不该这麽大声┅┅干,叫你别哭你是听到没有?┅┅不┅┅不是,二哥不是这个意思┅┅妈的!般若,你来哄他,老子不知道怎麽骗小孩啦!」

要不是现场的群妖个个脸色严肃,剑傲真想笑出声来,看来日出的妖怪倒不如人所想像的这般邪恶,至少那小镰鼬看来便十分有趣。但显然镰鼬二子不那麽觉得,把烦人的小弟交给红衣女妖,他即刻转过身来,愤怒的眼隐藏在面具下,扫视神社一圈,随即以扩音器的音量狂吼∶

「雨降!你这贱种,给我滚出来!」

此声一吼,几乎是同时,色彩缤纷的妖群中竟当真骨溜溜地滚出一人――的确是用滚的,因为来人身材不高,又带了件碍事的器物,因此难以从人潮翻涌的後排挤到坛前,又不能罔顾镰鼬召唤,只得出此下策。

「小妖┅┅参,参见,镰┅┅镰鼬大人。」

滚出来的物体不止声音颤抖,似乎连身躯都是微颤的。剑傲睁大眼睛,只见那居下的「生物」形貌神奇,他甚至无法确定那是不是人形,身材娇小,两只眼睛深深的内陷,却大如碗盖,几要占掉三分之二面容,眼晕一圈眼带,看来十分惶恐。踏著一双高脚木屐,身著日出僧人的敞袍,引人注目的倒非他的长相,而是打头撑著一把可怜兮兮的破伞,参差的竹签,漏洞处处的伞面,而人也同那伞一般,死命在恐惧的神情上挤出卑恭屈膝的笑容。

「妈的,这麽慢!是给人开苞了还是怎样?叫你干的事情是好了没有?」镰鼬二子正眼不看他一下,只是斜眼睨之,神光填塞踞傲与杀意∶

「不是叫你和垢尝,锅狸去找那婊子回来?怎麽,现在那婊子人呢?」

随著镰鼬的大放獗词,剑傲看猫又的神色越来越是不善,不禁哑然失笑。毕竟一个女人在情人前被人婊子来婊子去的,就算修养再好也会瞬间化为岱姬的。

那被唤雨降的小僧闻言却浑身一颤,像是突遭雷击∶

「是┅┅镰鼬大人┅┅是这样吩咐没错,但是┅┅但是┅┅」

「那你还棉哩叭唆的要死啊?到底是找到没有,死的活的,一句话!」镰鼬二子显然耐性极差,一脚跨前,吓得那雨降小僧疾退三尺,膝盖不住颤抖。

「是┅┅是这样的┅┅我┅┅我和垢尝他们┅┅在北疆搜寻了三天三夜┅┅还┅┅还差点给人类发现,但┅┅但是┅┅」雨降小僧的音量随著心虚同步缩减,到最後已经要用放大镜才能看清他唇角的开合∶

「但是┅┅我们还是找不著┅┅猫又殿。」

「找不到?这点小事你们也干不好?前主人一死,你们这些小妖怪全造反啊!最好九十九大人嗝屁,你们好做老大,是罢?」空气间全盈满他嚣张且逻辑错误的骂词,连火也为之闪烁冲天,所幸那小镰鼬似已平复了哭声,还不住抽咽,低著头用搅拌棒搅动著怀里的药罐,黄浆溅出,刺鼻的气味弥漫空气,而他却始终没有察觉,不时抹抹滴下的馀泪。

「不┅┅不敢,小┅┅小妖那里敢有这样的想法┅┅实实实实实在是┅┅」这小僧的结巴不定可列入世界记录,寻常人结巴不过一字重覆个四五次,这雨降小僧却可以咬舌头几十次,而且字字如此,导致原本三秒钟可以道尽的话,他却拖得好似一辈子也说不完∶

「实在是┅┅┅」

「干,快说!你再大舌头,老子就把你的王八舌头割了!」

「是┅┅是的。事┅┅事实上,我和垢尝他们到达白马寺时,猫┅┅猫又大人已经不在那儿了,所以我没并未见到大人她,可,可是┅┅」雨降小僧嗫嚅著口,脸上竟莫名其妙地露出了恐惧的神情,连牙关都躲在唇间悄悄颤抖∶

「可是┅┅可是┅┅」

「可是什麽?那表子既是去干掉那群乌鸦,那乌鸦人呢?」镰鼬二老哼了一声,显是弄不懂雨降小僧的恐惧点在何处。

「是┅┅是,小妖到那儿的时候,不见猫又大人,但是黑乌鸦那叛徒,却是见到的。只是他们都已经变成┅┅变成┅┅一地的┅┅一地的尸体。」任凭谁听见了他现在的语音,都会想替他把整句话讲完,因为词与词的间距实在太长,好像他忽然忘记怎麽讲话,雨降小僧的脸色本就以粉抹得苍白,现在更是面无血色∶

「黑乌鸦他们┅┅全都┅┅死了。」

镰鼬二子啐了一口,冷然道∶「那婊子本来就是去杀人,你怕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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