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同。同意的同。我想见见你爷爷。”
“行啊。”我顺口答应他，又觉得这请求有些突兀，“找他做什么？”
“聊聊我爷爷。”
我点了点头：“自从前代老板去世，他都没地方抽烟，现在连烟都戒了。”
周同拿起烟斗抽了一口，撅起嘴认真地吐烟儿，脸上的可爱表情使他看起来更小，像个中学生。
“你这烟的味道跟我爷爷的一样。”我稍稍偏身，避开悠悠飘向我的烟圈。爷爷的烟很特别，没有任何烟草的味道。
嘴里的烟儿吐尽，他眼中放出光来，露出顽皮表情：“我还能连着吐三个。你看哈。”说罢抽一大口，撅嘴刚要吐，门口的铜铃响了起来。不是那种有人推门哗啦啦地乱响，而是“叮——叮——”一下一下有节奏地轻响，听上去有些瘆人。
“起风了。”我回头向入口的方向瞧了瞧。与一般门店的铃不同，那只铜铃挂在门外，却从来没被偷过，始终是这一只。细看年代久远，到古玩市场鉴定下，说不定能买个好价钱。
“快把酒喝了，女孩子家家的，别回家太晚。”他把瓷碗向我面前推了推，打断了我关于盗铃的猜想。
我端起酒碗，凑到嘴边，那铜铃还在响，细听门外并没有树叶摩挲的声音。他还在专注于吐烟圈。
“怎么回事？”我看了眼门口，又看向他。
“来客人了，看来你还挺招人的。到吧台里来。”他牵住我的手，把我引到吧台里面。让我在一只小藤椅里坐下，窝在柜台里，又取回桌子上的酒碗，将装着梅子酒的瓷碗递给我。这时，铃声停止了。
“欢迎光临。”他的声音依旧慵懒而低沉，而我并没有听见有人进门的声音。
“你是谁？”来者声音有些喑哑，但充满了男性魅力。
“这里的老板。”
我偷偷向外探头，瞥见周同面带微笑，待要更进一步探究柜台外的情况，却被他不动声色地轻轻按了回去。
“可是我听见一个女孩在说话……”来着依旧没有放松，声音里透着严肃和些许不悦。
“她已经下班了，你有什么事可以找我。”
嗯？到底是不是在说我？我更加好奇，再次向外探头，发现架子上的酒瓶刚好可以映出外面的景象，却怎么也看不到人。周同将手搭在我的头上，同时身体向我靠近，试图阻止我继续向外探身。
对方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但最终没有拒绝，说道：“我和女朋友开车回家的路上，被一辆货车撞了。我打了方向盘，可是我不确定有没有让她避开，当时我们在吵架，我没有注意到那辆车的状况。”他说着说着，带上了哭腔，而且叙述也有些混乱，“我想我应该已经死了，周围的一切变得越来越模糊，我找不到她，我拼命喊叫也没有人理我。直到我听见了一个女孩子在说话，我跟着她的声音就来到了这里。”
“你也不知道自己来干什么吧。”周同的声音里带着隐忍，话语虽轻，却像是一字字艰难地从牙缝中吐出来。我缩在柜台里，暗暗压着自己心中的震惊。
“我只是想知道她怎么样了，是不是还活着，应该是活着的，不然就会跟我一起游荡了，是吧？”突然他伸手抓住了周同的手臂，我能感觉到周同的身体明显地僵住。仔细看那只手已经变形，被挤压锉掉了一些皮肉，开绽处渗着鲜血，透着白骨，但血液并没有因为接触而渗进周同的衣服。
这只手彻底打破了我自圆其说的企图。在听到车祸、“已经死了”的时候，我心里的震惊还是关于遇到了一个精神异常的游荡者，还想到了“精神病杀人不犯法，他可别乱来”的一系列后果。可这只手的出现大大超出了我的认知和心理承受范围。
我再次压下震惊，瞪大眼睛看向那双手，仔细辨别那手上的累累伤痕，和它没有真正意义上接触到周同的异常之处。真见鬼了！
“你们是哪天在哪出的事儿？”周同显然也在努力克制。
“是个周一，但我不知道现在已经过了多久，应该是涌泉路上，或者是玉林街，记不清了……”他把手缩了回，似是一边摇头一边说话。若是全身都像这手一样受过挤压，不难想象周同正在面对着怎样一副景象。我向柜台里缩了缩。
“明天我就帮你找找。现在你……可以走了。”周同好像也不确定对方是应该离开，还是等在这里。
“我无处可去，就在这里等吧。”对方一副公事公办的口气，生前应该也是一个严肃的人。
我扯了扯周同的裤脚，他假装收拾柜台，挑眉问我何事。还能有什么事，现在只要我一出去，不论如何都会被那人发现，而且搞不好还会跟着我回家。
他似已领会，打开柜台下面的一只抽屉，拿出一个绣着五颜六色图案的小口袋，拇指伸进去点出些香灰似的粉末，涂在我的额头，又将小口袋放好，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就在我迟疑着要起身的时候，他用另一只手，抚上我的眼睛，示意我闭眼，同时拉住了我的手，与我微微湿润的手心相对，传来坚定和温暖。我自是不想见那副血腥景象，听话地闭眼，任他领着。
“我要闭店了，明日再来。”
对方没有声响，应该是点了头作为回应。我听见一系列类似关灯、拉闸、锁门的声音，呼吸到外面的夏夜空气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出了店门，却并没有听见熟悉的铜铃声。
周同没有叫我睁眼，也没有放开我的手，就这样牵着我向前走着。我偷偷睁眼瞧他，昏黄路灯映得他脸色愈发惨白，身后搭着一个黑色的运动背包，瘪瘪地耷拉在背上。
“他是鬼吗？”
他点了点头，走到巷子口停下，抬手为我擦了擦额头上的灰，问道：“我能现在就去见你爷爷吗？”
我点头确认。这情况也不容我拒绝。可是为什么非要见我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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