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想知道,是不是像我爷爷说的那样……”他搔搔头,又转向我说了句“抱歉”。
爷爷气闷地回到客厅,转头冲周同说道:“如果你不能保证最基本的诚实,我就送你去见你爷爷。不是在吓唬你。”
周同不好意思地笑笑,对我说:“今天你一进店我就认出你了,给你试了我爷爷留下的开眼酒。我爷爷说,他觉得你是难得一遇的体质,一旦你喝了那酒,就能时刻看见鬼魂,而不用借助于魂烟。我也喝了,但是不行。我觉得时刻能够看见他们,总比知道他们存在却什么也看不见要强。”说罢,他还耸耸肩。
“那是你觉得。我什么都不想看见,也不想知道。”真是受够这个自作主张的人类了。我环视了一下客厅,没有发现什么不应该存在的东西,顺手拿起大蒲扇给爷爷降温,顺便给自己压惊。“所以现在的情况是,我不需要你,而你需要我,我没理解错吧?”
“小谈……”爷爷一定想说,这是你们共同的事业。
“你也可以这么理解。”周同显然跟上了我的思路。
“那么,你能给出什么条件?”我决定破罐子破摔。
周同求助地看了一眼爷爷,窘迫神色一闪而过,说:“以身相许?”
爷爷闻言抬眼看他,我配合地审视他一番,从头到脚。说实在话,他一米八出头的身高,身材匀称,长相甜美,若是送货上门不用付款,我当然乐得签收。但是,现在的首要任务是让他打退堂鼓,回家当个爸爸的好儿子,而不是在这里跟死人拎不清。我还是打心眼里认定,若没他,就没这么多事儿。
我作势瞥他一眼,尽量笑出轻蔑:“嫁人还要带嫁妆呢。你有什么拿得出手的?”说完才想起,爷爷还在。余光瞥见他一双老眼看向我,不知心中作何感想,但他这么久没插话,应该是放任我讨价还价了。
“那你想要什么?”周同收了笑容,认真起来。
“你还能给什么?把你的酒馆给我,我就帮你。”我依旧笑得神清气爽。如果他把酒馆给我,我就可以把他赶出去,关门大吉。真想给自己的机智点个赞。
没想到,他不怒反笑:“你真的想要?你知道当那酒馆老板的代价是什么吗?”
什么代价?我求助地看向爷爷,可他现在一副看好戏的样子,从我手中夺下蒲扇,兀自扇了起来。见我吃瘪,周同来了劲头,两只梨涡在他脸上相映成趣,脚下还抹油向我靠近。
“那里连通鬼城,说白了就是替地藏王看门。这门可不是白看的,要拿阳寿立约盟誓。怎么样,你要试试看吗?”话音落时,他已经黑压压地欺身向我靠了过来。
我为了守住底气,提高了音量:“你一个大活人干什么不好!简直疯了!”心中也不免为他胆寒。年纪轻轻的,随便拿阳寿大甩卖,到底图什么啊?
“好玩。”他轻飘飘地吐出这两个字,戳得我险些背过气,“你不觉得,有这样的经历,比庸庸碌碌过一生要幸运得多吗?至于别的,也没什么可惜。”此地无银,明明“舍不得”都从眼里跑出来了。
“可是,你不能强求别人陪你玩,不是吗?”我尽量忽略掉他眼中的舍不得。
他顿了半晌,说:“可是,你已经喝了我的酒,是你自己选的,算不上强迫。如果那些人找上你,除非你送走他们,不然他们会一直跟着你的。是吧,爷爷?”谁是你爷爷!如果眼神能杀人,他早就笑不出来了。
爷爷轻咳一声,只顾加速摇着蒲扇,似乎不想趟这滩浑水。现在我终于知道什么叫孤立无援了。窗外一只没了人形的鬼,屋里一老一小两只……
“妈妈!他们欺负我!”其实,妈妈在我的记忆里只是一张张照片。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从小就喜欢对着妈妈的照片说心事,悲喜全都一股脑倾述给照片里微笑着的妈妈。因此,偶尔一着急,就会想要找妈妈。如果这时候爷爷在旁听见了,就会上前阻止我,然后对我言听计从。后来,这便成了我在关键时刻对爷爷撒娇耍赖的一种有效手段。
果然,爷爷丢下蒲扇上前,企图堵住我的嘴。周同向后退了一步。
我赶紧趁热加火:“刚才只看见一只手,就已经快吓成呆瓜了,这种事我根本做不来嘛!”语气之无赖,连我自己都起了鸡皮疙瘩,加上假装的哭腔,就差趴在地上打滚了。
“也不是每个都伤成他那样。”爷爷说。
“如果你真的不愿意,就算了。”周同说。
爷爷和周同同时发话。周同的声音虽然远些,但被我仔细听了进去,连同他的失落也一起听进了心里。
我抬眼看他。他冲我笑笑,睫毛扇了两扇,低下眉眼:“管爷爷,我明天再来找你。”说罢径自向门口走去。
我虽然得了逞,心里却得意不起来,一句“你别再来了”也没说出口,怔怔地看着他反手关上门,一口气泄了下来。
坐回沙发,觉得今晚的事像是一场梦。
爷爷在我身边坐下,把蒲扇递给我,说:“那小子跟他爷爷年轻的时候还真像。他说的没错,那些人找上你,你只有面对。也不用想得太多,就好像人出生之前就已经定好了男女,穷富,但怎样把路走好,还是要看自己。”
“知道了。我又不是吓大的,只是需要考虑一下。”连爷爷的口气中也透着一股凄凉,我实在不想让他失望,只好强装镇定,搪塞过去。
“也不知道那老东西都留了些什么给他孙子,竟然还有开眼酒。可惜我没什么能留给你的。不过话说回来,好些事情靠得是天赋和悟性,想当年我就比他周林悟性高……”
后来爷爷花了四个小时给我上了一堂帮鬼入门讲座。他说得劲头十足,仿佛憋在心中郁结终于得以释放。说到难处,还掏出纸笔作图讲解。可以看出,他很高兴能和我交流这些无法为外人道的事。我担心他一把老骨头吃不消,几次劝他去睡觉,他却一股兴奋劲儿灭也灭不下去。最后,还是我困得实在撑不住了,以明天还要上班为借口,终止了教学。
回到屋里,头一沾枕头就睡了过去,也顾不上什么鬼不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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