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马头一调,奔转道:“公主大人,末将我回去养伤了,咱们后会有期吧!——”
“哎——!你叫什么名字?”千宁嫣挂着泪珠,破涕轻笑,向前方亮声喊去。
“在下张莫问——!”马蹄嘚嘚,少年轻挥手。
夜月中,率真意气,不曾远去。
此时,炼世山庄。
“宁嫣回来了吗?”炼老太君问道。
千宁是一个最好不要被提及的姓氏,被拆开使用了。
“是,母亲。她将张少卿送到十里开外,便返回了。”炼惊蛰站着,恭敬禀道。
“这个张少卿,倒很特别……”炼老太君的语气中,听不出夸奖的意思。
“母亲,这张大人,确与之前朝官不同。”炼惊蛰附和道,却又加上一句:“与那商公子也不太相同。”
“你是说,只有张莫问不懂得讨好于我?”炼老太君看向儿子:“商公子可是很讨人喜欢呢。”
“张少卿似乎,也不愿讨好我呢……”炼惊蛰平静说道。
炼老太君深深凝看炼惊蛰一眼,未几似笑非笑叹道:“我累了,怎么答复内府,你看着办吧……”
“是,母亲。”炼惊蛰退拜出屋,老太君的贴身丫鬟们正在外侍候着,见他出来,向他施礼,便一一入内。
山庄寂静,有风。
炼惊蛰站在母亲屋外院中,抬看月色清辉。
他在此驻步片刻,便直径向自己的剑房走去。
只有在那里,他还是他本来的样子。
炼家二公子,闭门不出,终日在剑房挥洒,心无所扰,万事无忧,一生安宁快意……
冷冷的皎洁中,他随意拿过一把流水长剑,剑花璨放,锋无可避。
而那柄宝剑纯钧,则被供放在正首剑台,一方红木横架上。
他不知舞了多久,最后大汗淋漓,呼呼喘着粗气,在剑房地上倒头就睡。
夜里,他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烈阳下,他在一座白色象牙塔般的庞大宫殿中迷了路。
他追逐一只碧绿双眸的小兔,来到掩藏在舒爽绿荫后的青青庭院。
兔子疾奔过去,奔入一个白衣女孩怀中,女孩温柔抚摸撒娇的幼兔,她身边又坐靠几只乖巧花兔,以及一个浅粉色衣服的小丫头。
他心中平静下来,那粉衣小丫头突然回过脸,用大大的眸子瞧他,问道:“你会玩翻花绳吗?”
炼惊蛰见她白嫰的小手拎着一根红色的细棉线绳,道:“挑绷绷?会玩,但我长大了,就不玩了。”
“嫣儿,不要劳烦这位公子。”白衣女孩笑道,向炼惊蛰投来抱歉的眼光。
“不要!总是赢了姐姐,好没意思的!”粉衣小丫头嗲声嗔道,走来将那系成绳圈的红线递给炼惊蛰,比划道:“那有什么?!教我玩翻绳戏的那个中原人,胡子都这么一大把了!他还玩呢!”
炼惊蛰看着白衣女孩温暖的眸子,不知怎么就用红绳在双手指间打缠出一个花式,对小丫头道:“诺,你解解看!”
“嘻嘻,姐姐,你看着!”粉衣小丫头很满意炼惊蛰的配合。
人、兔全都席地而坐,小丫头左瞧右看,将炼惊蛰手中花样这面用小指勾勾,那面用食指挑挑,只道:“太难了!姐姐,你帮我!”
炼惊蛰便将绷在手间的花绳举到白衣女孩面前。
那女孩稍现羞涩。
她轻放下怀中小兔,看了一看,才伸出一双娇手,前穿下缠,又在左边一绕,轻巧翻这红绳线戏到自己指间。
“哈哈!你输了!”粉衣小丫头将小手一摊,对炼惊蛰道:“输了的人就得送赢的人一样东西。”
“我还没翻回来呢!”炼惊蛰道。
“不管不管!你翻回来我们再还给你就是了!”小丫头伶牙俐齿,坑蒙拐骗开来。
“惊蛰!你这个小鬼,小宛的公卿大臣和各路使节全等着看你舞剑,你怎得在这里和小公主们玩耍起来?!”身后方向,父亲炼世拨开一丛矮灌,踏进最后一片清宁的土壤。
“哈哈哈哈!不妨事,不妨事!炼兄虎父无犬子。这便是二公子吧?”小宛国主千宁仲彦亦走上前。
他们还都那样年轻。
“陛下笑话,这是小犬惊蛰,惊蛰那天生的,多动得很。”炼世一把拉过炼惊蛰的手,无奈道:“你看看你!小东西……打发你哥哥去找你,他自己也丢了!”
“见过炼叔叔。”白衣女孩牵着妹妹站起身。
“哎呀!两位小殿下,我可不敢当,不敢当,可不敢当呐!”炼世抹抹头上汗珠,畅然羞笑,对千宁仲彦道:“小公主们真懂事,哪像我这个儿子,只会惹事!叫人操心!”
他瞪了炼惊蛰一眼,道:“走吧!”便将炼惊蛰往返回大殿的白玉石路上拖去。
“等等……等等!”炼惊蛰挣脱父亲的大手,跑到白衣女孩身边,摘下腰间一枚翡翠玉佩,递到她手中。
“下次输了要还我的!”炼惊蛰轻语道。
白衣女孩面色绯红。
“略略略略略略略略——!”小丫头见了,嬉笑着向炼惊蛰做个鬼脸。
“还不走——!”炼世一掌打在他屁股上。
“哈哈哈哈哈哈哈!”千宁仲彦朗朗大笑,拍着炼世的肩膀与他父子俩相携而出……
他不应再记得这一切。
那年九岁,朝廷百人使节团西出阳关,浩浩荡荡,父兄随列,炼惊蛰,亦随往。
……还有很多事不应该记住。
比如小宛破国那天,神殿般的巨大城池在茫茫沙海中熊熊燃烧!
月色惨白,黑烟滚滚万里。
这是末世之战的尾声,人沸马嘶愈渐平息。
斑驳火光里,炼惊蛰一柄长剑浸透血水,浑身染成鲜红。
父亲呢?兄长呢?!
他独自在战地徘徊往复,足踏碎尸残躯而行。
猛然,他再次见到她,就如残酷不仁的血腥与麻木中吹来一抹清冽的风。
而她,美得浓烈。
微吊的眉梢,红的唇。
长发如瀑,盘起的发髻不像中原的样式,依旧雍雅。
炼惊蛰怔怔抖去剑上血水,翻手一掷,铛的一声,长剑入地的鸣音在这荒漠深处远远回荡开去。
“你们走吧……!”炼惊蛰闭目,锥心叹道。
千宁姬相看于他,无声落泪。
“姐姐!走啊!快走啊!”千宁嫣拖住她的手,亦哭道。
追兵转瞬即来,领头的高身剑客瞠目一望,诧怒喊道:“惊蛰!跑去哪里?!不是叫你后方待命?!如何走到杀场当中来呢?!”
“大哥……”炼惊蛰凄然望向他。
炼冬至纵马过来,抄手将炼惊蛰提上马鞍,回头见他两手空空,急道:“你的剑呢?!”
炼惊蛰没有回答。
炼冬至稍一打量,转马俯身而过,撩起地上一柄没地长刃,沉声问道:“前面可是还有什么人吗?”
“没有。”炼惊蛰无力摇头。
“唉……”炼冬至将长剑递回到幼弟手中,小声责道:“怎可使兵器脱手?……算了,莫要让父亲知道。父亲正在找你,我们速速归营去吧!”
马蹄翻腾,听见城池轰塌的巨响。
炼惊蛰不能回头,但他看见星月微光,只有黑暗正在狞笑中延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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