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莫问。帮我救出孩子,从我父亲那里。而我,我还有一件重要的事须办。我会找你,会把一切都告诉你。你的血海深仇……我也一定会成全你。”凌守月长剑倒负,竟欲要离去。
夜色,她空灵婉曼的身姿终于沾染上血的气息。
“守月!你去哪儿?!——”张莫问道,他的眼泪早已决堤。
“张莫问,你一定要答应我,把孩子救出来……”
清冷欲绝,她曾经柔悦美妙的语音仍带着一击即中的力量。
倏然提纵,江楼之巅再也没有她的身影。
她消失在无尽的长夜之中。
张莫问无力思考。
疾风再起,他弃剑,用未伤的手臂急急抱转过和治。
和治胸前浸渍一片鲜红。
“……她还是来了,我知道她会来的,我是想她来的……”和治口中溢血,他眼中忽明忽暗,断续念道。
“和治,你忍一忍,我背你下去!”张莫问撕扯外袍,轻敷在和治胸口。
和治忽然伸手,一把紧紧攥住张莫问肩口衣襟。
“莫问!……我不是要杀你爹,我只是想将剑找回来,找回来给你!——”和治急切喘息道。
“可我要这剑有何用呢?!——”张莫问泪目嚷道,他见半块袍襟刚触到和治伤处,便蔓延成血红,心中顿如万蚁啃噬,霎那间,磅礴的不安与无助感如山如海将他碾压、撕碎。
“唉……”和治轻摇摇头,他的目光不能凝聚:“是了,是了……原来你,才是最幸运的一个……”他开始舒缓的眼眸中泛出泪来:“莫问,你娘亲,她还活着。她藏身药佛寺中,你去看她吧……”
张莫问此时再听不住任何事情,他扑扑落泪道:“和治,你别说了!等你好了,你慢慢说给我听,我现下什么都不要听!……”
“莫问……我累了……天残剑,你定要收好,绝不可随意现世,还有这个……”和治绵软的手似用尽全身力气,将自己脖颈上一串红绳线圈扯断,摸索着递到张莫问手中。
张莫问只见红绳上坠绑着一块玄黑的方形石佩,朴实无华,颇有苍凉厚重之感,晕出与其体型极不相符的炽盛青光,冷冷冽冽,竟似和墨霜天残剑同样的材质!
“这,这是什么?!”张莫问惊呆道。
“……交给你了……”和治的眼神空荡起来。
“和治!和治——!”张莫问急喊,像溺水之人在令人绝望的失去感中徒劳挣扎。
生命的最后时刻,和治对张莫问道:“……不要……怪她……”
两人隔着石佩紧握的双手,只有一人可以握牢。
他累了,让一切都走了。
良久之后,张莫问被人拨开,他从恍惚的泪目当中看见五六个家丁打扮、彪悍精干之人攀上屋脊,他们沉默不语,小心有序,将和治用一件宽大袍衣裹好,只为遮盖住他胸前血迹,如此慢慢抬运下花厅。
张莫问抹泪站起,紧随其后。他从服饰上知晓,这是和府的人来了。
下到厅中,座椅全部搬开两侧,中路雁字形分列,候着将近二十多人,衣着统一,均是和府人手。
之前那几个高壮汉子正缓步将和治抬负出堂,而一位面容苍老清矍的男子,一身葛色锦衫,负手在侧并行,一声不吭。
张莫问心头骤紧,阵阵作痛,此人便是和治的父亲——和英雄。
“老爷。”一个高壮家丁感到张莫问跟走下来,侧身俯首请示道。
“随他去吧……”和英雄说道,声音沙哑却平静。
这家丁未有应声,只向远处厅口一人打个手势,那人领得,急提灯笼带一众去到外间廊下照路。
再没有人说一句话。
冷寂花厅中,几点烛火幽幽,人影重重。
和府的队伍踏着单调驳杂的步履鱼贯而出,清清浅浅,深深切切,真像忘川河上,奈何桥前,正待送魂赴冥的诸般迷离魅影。
张莫问追也不是,唤亦不能。
当最后一袭人影从他眼际消失,当所有的脚步声终归于静,张莫问木然四顾昏暗厅场,兀自在一张桌前坐下。
他碰到桌沿,酒具“叮铃”的轻响。
他拾起桌上和治早前用过的那只轻巧白瓷酒盏,紧握在手心,呜呜哭出声来。
“达官!……”
“达官!……”
过了不知多久,阅江楼中早前给他引路的那个小厮唤了张莫问几声,见他漠然不答,不得不轻拍拍他的肩膀,然后低眉顺眼,急退到一旁,很小意道:“达官,天快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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