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莫问回过神来,在坐凳上转身,瞧瞧说话的人,那小厮却用白纱包着半面脑袋。
“……嗨嗨,达官,您看,您们这……”小厮自知打扮的不像样子,讪讪笑道:“小的们在楼外地面上抽上几支烟卷,这不是……这不是轮个班吗……可不得了,瓦片突然哗哗得砸,跟落雨似的!……您瞧,我们就都成这样了……”小厮边说边比划道。
“不过……”小厮两眼滴溜溜一转,压低声音又道:“达官莫急,今夜之事我们看得真切,已经都向和府大老爷禀说了。大老爷给足赏钱,小的们自是缝牢了嘴巴,只是大老爷吩咐,要小的们伺候您的伤势,叫您平安走出去……”
“他还说什么?”张莫问一双眼睛熬得通红,打断小厮,沉声问道。
“……大老爷还说,还说和少爷留给您的东西可不要弄丢了……”小厮说完,面露难色。
“还有呢?”张莫问看他,道。
“还有就是……就是……”小厮翻翻眼珠,蚊子般陪笑吐露道:“大老爷说,和府的一切事务从此,和您,和您无关了……您以后,最好,最好是不要踏入和府的地界……”
“嘶……”张莫问一下站起,牵动肩头伤口,血已经凝固。
“达官,达官,您还是让小的们给您速速包扎一下,您就赶紧趁天色离开吧!”小厮劝道。
“我去上面取了我的佩剑,这就离开。”张莫问扶住伤口。
“哎,好好好,小的这就给您端盆热水,您再换身衣袍。”小厮转身去廊下招呼旁人准备。
张莫问一人又来到江楼顶处,天蒙蒙泛白,风冷得吓人。
咬牙,他忍着巨痛,坐滑到百丈檐边,伸手够回冰凉冰凉的墨霜天残剑。
不知什么道理,天残剑盛光全熄,只留一些极小极小星星点点的青色亮斑,在玄黑色的剑身上微弱如行将熄灭的火烬。
张莫问将天残剑入到原先那把佩剑的鞘中,倒也适合,看上去不过一柄寻常刃器罢了。
他攀回房脊,再看整个翎顶血迹斑斑,瓦拨檐碎。
山峦无声,大江坦荡东渡去。
风云始动,他不自知。
此处将成为他一生伤痛之地,但若他再不离去,恐怕又要变作另一场是非之所。
张莫问迅速回身顶阁厅中,清洗,敷药,包扎,更衣。
他亦打赏小厮与一两旁人,更得知和府答应出资处理翎顶上的烂摊子。
一顿饭的功夫,张莫问已在下马坊取马,轻蹄快走,直往古苏城赶去。
他中道穿印天归家,马都未下,只在院口与张召南道,三日之内定会返回。
张召南口中叼着半根油条,还未搭话,张莫问绝尘而去。
他也不知他何时回来,但张召北已经死了,和治也不在了,可守月的孩子还活着。
至于似乎只能带来噩运的墨霜天残剑,以及和治留下的玄黑石佩,张家一无所知,和家无法相问,现下只有凌家可以一试。
张莫问,你一定要答应我,把孩子救出来……
这句话与风一同在他耳际回响。
他匆匆赶路,顾不得思索,也思索不出凌守月去到哪里,去干什么,亦不知道她为何无端提起自己的血海深仇。
如果有什么血海深仇,他张莫问要杀了曹公公。
可守月又是如何知晓的?
这当朝大太监又与守月有什么干系?
但他一时并不过分担心凌守月,毕竟现下孩子仍在凌家。
凌家扣着孩子,定是要逼守月就范。
只要孩子还在,相信守月断然不会意气用事,做出何等傻事一死了之,因为孩子还等着我张莫问捞救出来啊——!
张莫问想到此处,真为凌观鱼不耻,哪有质押亲生外孙要挟亲生女儿的?!
他怨气怒气愈长,本要三天的马程,只中途在太湖北岸附近换了一次马,打尖歇息一会儿,一天半就跑完了。
“凌观鱼!——”
如今也没得什么客气,张莫问勒马凌府宅前,下来就嚷,见门便砸。
“哪儿来的泼皮,大清早叫嚣什么?!”大院门户顿时半启,跨迈出一壮丁横眉冷对,道:“你是哪个?!”
张莫问上下看他两眼,也不说话,接着暴起一脚,将他踹迸得横身跌撞在门扇之上,堪堪把厚重大门激得震荡如鼓锣,登时敞敞大开。
那人“咣当”复又倒栽门槛,捂着胸口做不得声,冷汗连连,闭目咬牙,表情是害了肠绞痧一般。
“去告诉凌观鱼,我张莫问今天来接个小娃娃。接得走就接,接不走……”张莫问冷哼一声,道:“大家今日就死在一处吧!——”
他长身挺拔,缓缓抽剑而出,天残剑光色全无,寂静无声,但本身材质所特有的濡黑与顺滑反衬出孤寒锐冽的深邃,似执剑少年冷酷桀骜的眉眼,兀自暗语生杀的迷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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