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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2 / 2)

元靖钧支支吾吾道:“以后,以后要做人上之人。”

“人上之人,”陈平公主道:“便不能拘于世俗亲情。记得吗?”

“记得。”元靖钧声音很小,头垂得更低了。

陈平公主看到他小小的脑袋低垂着,耳廓有些红润,忍不住想要抚弄他的头发宽慰。可她狠狠心没有这么做,只是迈开步子,离开书房。

寝宫里,她的女儿元静姝果然到了。

惠和郡主,如今的肃王妃身着华丽的衣袍和头饰,从打扮和气度上看不出跟婚前有什么区别。只是发髻不同,那一双眼睛也不同了。

之前从容间的希冀尽皆消失,陈平公主远远看到女儿假装幸福微笑端坐的神情,便觉得心中微痛。

到底,三皇子李承恪并非姝儿良人。

“母亲。”见陈平公主进来,元静姝缓缓施礼问候。

陈平公主扶着她的手坐在八角椅上,吩咐下人去做元静姝爱吃的茶点,又屏退宫婢,室内便只留她二人。

“还好吗?”她开口道:“若肃王对你不好,母亲会亲自登门教训。虽然你父亲获罪下狱,你到底是当朝公主嫡女,容不得旁人欺负。”

“他很好,”元静姝道:“女儿也很好。”

陈平公主眯了眯眼睛一时没有做声。

想当年她下嫁宰相元隼,新婚燕尔时说不完的话,由于开心,回到宫中也对太后长长短短说个不停。哪像如今自己女儿这样呢。

轻轻叹一口气,陈平公主还是说出了此次召女儿回来的缘由。

“肃王正被禁足,你一会儿吃了茶点便回去吧,回去后帮母亲取一样东西回来。”

“什么东西?”元静姝有些警惕道。

陈平公主轻抚她的手背,声音和缓道:“当初肃王曾随安国公打仗,你知道吗?”

“知道。”元静姝道。

最初的动心,便是知道他身为皇子却隐姓埋名从军。到后来宫宴上他为岳芽舞剑,又是飒爽间带着柔情。

陈平公主点头道:“当时安国公抗击匈奴,重新绘制了北地七道军城防图。后来得胜还朝,安国公避嫌,便把图纸交给朝廷。皇帝为恩赏肃王,赐给了他。”

北地七道军城防图?元静姝面露谨慎之色。

“姝儿,”陈平公主柔声却坚定道:“那图就在肃王府密室中,你要寻机找到,送来公主府。”

“母亲要那个做什么?”元静姝惊讶间起身,陈平公主握着她的手被顺势挣脱。

“自然是有用。”

“有什么用?”

陈平公主脸上一抹怒色:“什么时候轮到你质疑母亲了?”

元静姝脸色苍白不语,许久,陈平公主轻叹道:“母亲所做的一切,还不是为了你吗?如今李承豫认祖归宗,淑贵妃被囚冷宫,肃王又被禁足,你觉得肃王做皇帝能有几分把握?而如果李承豫将来登基,你们肃王府,能留一只鸡犬活命吗?”

元静姝沉默不语。

“女儿,”陈平公主握住她阔袖中冰凉的手,温声道:“你不想肃王登基吗?”

元静姝呆呆地看着她母亲慈爱的脸,心中风起云涌。

“可是……”

听闻突厥已经再度来犯,距离草原最近的石城被破。此时要城防图……

“没有可是,”陈平公主起身,她的神情不容置疑:“若想肃王继位,只有这一个办法。”

“母亲真的是为了肃王?”元静姝脸上几分疑色。

陈平公主笑起来:“当然,最重要的,是为了你。”

元静姝没有说话,她眉心紧蹙,头上步摇凌乱地颤抖。

陈平公主等了许久,终于看到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要打仗了。”日色倾斜竹影婆娑,岳萱,齐王李承豫正在国公府给岳曾祺讲《战国策》,说到“兵不如者,勿与挑战;栗不如者,勿与持久”一句,李承豫忽然望向窗外,说起局势。

“打仗很可怕吗?”岳曾祺仰起小脸问。

“民不聊生、饿殍遍野。”岳萱轻轻开口,声音低沉:“但有时候若不打,便丧权辱国被强敌奴役。”

岳曾祺握了握拳头:“那还是要打!祺儿的祖父和父亲姑姑,都是能打仗的。如果再开战,姑姑会去战场吗?”

“不会。”岳萱笃定道:“你姑姑如今是大理寺寺丞,不是兵部的了。但是你认识的葫芦叔叔或许会去。”

“哦!”岳曾祺重重地点头:“葫芦叔叔原来也是会打仗的?他很厉害吗?”

岳萱点头:“很厉害。”

岳曾祺的葫芦叔叔孟长寂,正在府中兜圈。

从江宅回来后他便走来走去,走得府中护卫疑惑,走得婢女仆妇忐忑,走得管家吴北挠头细想,回屋又给月老神像前摆了许多贡品。

自从知道了岳萱真实的身份,吴管家便为自己之前的荒唐误会感到不好意思。原来自家少爷都是为了护住姑表兄弟,根本没有别的想法。

但是阴错阳差的,江小姐却果真跟少爷走得近了不少。

吴北私底下给洛阳府的老爷夫人去了不少信,夫人在回信中对他多有交代,如何如何往江宅送东西,如何给少爷添置新衣。吴北感觉整个节度使府的命运都压在他的肩头,他感觉身上担子很重。

他都一一照夫人交代的办。

可今日少爷去了一趟江宅,回来后脸色怎么那么不好呢?难道是因为——

吴北一拍大腿!

怎么忘了岳萱住在府中时,跟那江小姐也很能聊得来。会不会是少爷养虎为患有了情敌?

额,这个词语似乎不太合适。

吴北再拍大腿:“再去送一车冰。”

“管家,”下人们抹着汗皱眉:“冰库空了。”

而此时的孟长寂,正走到苗圃那几架葫芦旁。花朵正开得欢快,已经结出的小葫芦稚嫩地垂坠在栏杆上。

她应该知道自己的心意的。

自己说过种葫芦的原因,那一日在王府外,还白白借了肩膀给她哭。

她如今不哭了,就没良心忘了吗?

还是自己说的不够清楚仔细,她误会了?

孟长寂手里握着个陶瓷小勺子摩挲着沉思:如何表白才好呢?

六月初,孟长寂的表白大计还没有想出,却从北地传来了城池接连失守的消息。原本固若金汤的防卫被突厥轻易击溃,军部的邸报被摔在早朝大殿地板上。摔得次数多了,连大臣们都犯起了迷糊。

“突厥何时这么强了?这是我们认识的突厥吗?”

街头巷尾不乏这样的议论。

大弘曾跟突厥交战三次,三战三胜把突厥赶到草原北边。也因为此,大弘百姓得以北迁,开垦了大量良田。

可如今他们兵器精良马匹迅捷攻城略地迅速南下,让人不禁胆寒。

“朝中有谁可战?”皇帝在大殿上这么问。

文武百官噤声少顷,几名将官请战。

孟长寂也在里面。

皇帝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一瞬,却又挪开。河南道府兵数万,已经悉数集结完毕前往北地。孟长寂再去,便可能拥兵自重。想起他跟自己那位刚刚认祖归宗还不够熟络的儿子交情深厚,皇帝便担心他会趁机逼宫让李承豫得了天下。

毕竟李承豫可不是皇家养大的。安国公府养大的孩子,会跟他亲会孝顺他吗?

想到这里,皇帝想起肃王李承恪来。

如今李承豫势头正劲,听闻近日不少大臣前往安国公府跟他攀聊朝政,又有不少之前肃王的拥趸风向改变。长此以往,恐怕这李承豫无人制衡。

想到此处,皇帝轻咳一声道:“当年肃王曾在安国公帐下与其一同抗击突厥,对蛮夷多有了解,不如就让他带兵出征吧。”

朝堂内一阵轻微的议论,这议论在皇帝听来是意外的。这朝堂里百官向来噤若寒蝉不敢忤逆他半分,怎么开始议论呢?

好在最后议论声低下来,没人出列进言。

事情就这么定了。

当然,因为肃王将领兵出战,原定于近日查证淑贵妃一案,也缓下来。

“啪啪啪!”三声,拍得梅花桩几乎裂缝歪倒。江琢涨红着脸,血气翻涌之下胸口起伏。

这是安国公府的演武场,家中子弟在这里学习剑术刀法,学射箭武艺。早起时岳萱带着岳曾祺在这里走梅花桩,江琢从大理寺得了消息赶来,二话不说就拍了几下。

梅花桩上岳曾祺哆嗦了一下,被岳萱抱下来。

“先去习字吧。”他嘱咐道。

岳曾祺也不敢问姑姑发生了什么事,小步快跑一溜烟没了人影。

“你知道吗?”江琢道。

“知道。”岳萱答,神情很平和。

“明明知道父亲被栽赃陷害就是李承恪和淑贵妃的手段,不然就凭淑贵妃整日在宫禁中,就安排不了那么大的局。可如今皇帝竟然又给李承恪兵权,这是干嘛?对安国公府挫骨扬灰吗?”她恨恨道,脸上血色褪去,却又惨白。

岳萱没有回答她的问题,问道:“当初你跟肃王曾经在军营中同袍而战,觉得他如何?”

虽然痛恨李承恪的作为,江琢还是想了想道:“若论打仗,他也算是将帅之材。”

“好,”岳萱又问:“他有可能为皇位叛国吗?”

江琢神情有些迟疑,手指拂过梅花桩上的裂缝,淡淡道:“以前觉得他不会,现在不知道了。”

岳萱神情沉沉,淡淡道:“我觉得不会。”

江琢没有说话,她的恼怒不在于担心肃王会引兵谋反,而是安国公府案幕后黑手揪不出来。

“芽儿,”岳萱看着她微微摇头:“现在不是慌张的时候,突厥来得有些快,有些不可思议。皇帝这么做是因为不放心孟大人,更不放心我,没有交权的意思。”

江琢轻轻叹了一口气。

比之兄长,她还是想得有些简单。

岳萱又道:“肃王若能阻一阻突厥还好,若不能,按皇帝如今的……”岳萱想着合适的词汇,毕竟如今皇帝是他的父亲,他需要恪守孝道,也不能妄加评判:“按如今皇帝的施政方针,可能会为安定不惜割地。”

“割地?”江琢目瞪口呆:“大弘建国百年,从未割地!多少将士一寸山河一寸血守着大弘,轻易就割地吗?打输了可以打回去!不能割地!不准割地!”她的声音越来越大,到最后攥着拳头神情激愤,岳萱连忙拍抚着她的肩膀让她安静。

“别怕,”他缓缓道:“只要肃王不退,朝廷这里不会有人同意割地的。”

江琢勉强冷静下来,想起萱哥自从身份被皇族认可不过短短数日,却已经在朝臣那里树立威信。但说起来,她是把皇帝也当作仇敌的,可如今这情势……

她抬头道:“萱哥,我……”

岳萱懂她要说什么。

“你不必把他当作我的父亲。”他柔声道:“就连我自己,都做不到。”

两人静静在庭院里站着,蝉鸣不知为何突然停了,暑气里堆积着潮湿,乌云在头顶凝聚,天色暗下来,一场暴风雨就在眼前。

甲光向日金鳞开。

肃王李承恪披甲离开京都时,在朱雀大道距离江宅最近的地方,转过头停顿片刻。

那个小楼在一片民房中颇为显眼,若站在那楼顶,肯定能看很远吧。

能看到皇宫,也能看到肃王府。

不知道芽儿在不在那里。

他蹙眉攥紧缰绳。无论如何,如今他有了最大的机会。先领兵收复城池,再南下逼父皇退位。到那时无论是李承豫还是孟长寂,都将不是他的对手。

而芽儿,也可在他的守护下安稳度日了。

想到这里他再不迟疑,猛拍马臀向城门奔去。沉甸甸的乌云这时候坠下雨水,李承恪似浑然不知,在暴雨中抿嘴微笑。

孟长寂一刻都没有闲着。

早朝退后,亲自去见禁军统领赵莽,跟他商量京都守备要事。赵莽年近五十,曾授肃王李承恪刀法武艺。

孟长寂去探他的口风。

若这人投靠肃王,则皇室危矣。好在他虽然略顽固些,但忠于皇帝,答应听从孟长寂的建议加强守备。

见过赵莽,孟长寂去了十多封快信往河南道,交代各州府长官如何利用被抽调府兵后有限的兵力巩固城防。并且未雨绸缪,考虑到若皇帝弃都城往南逃,如何安排行宫。

忙碌一整日,待到了夜间,军部在大雨中送来上郡失守的消息。上郡距离都城不过八百里,快马数日便可到达。如今突厥既已到上郡,除非肃王李承恪可以在高奴县死死守住,否则都城岌岌可危。

直到这时,宫中才慌了。

陈平公主就是在这样的雨夜,乘车前往宫城面见皇帝的。

皇帝坐在御书房满脸憔悴,他面前摞着厚厚的待批公文,可整个人却并没有把精力放在文书上。

在内侍眼里,皇帝已经目光游离站起又坐下许久,到后来他把自己折腾累了,便歪斜在椅座上半阖着眼睛,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

陈平公主经通报后进入,要了杯参茶坐在地榻上。

“皇兄,”她神情自若,一双眼睛看向皇帝,声音轻柔:“臣妹准备把靖钧送到南边了。”

皇帝一双眼睛猛然睁开,看了陈平公主一瞬,收神道:“何至于此。”

“臣妹害怕,”陈平公主端着参茶的手微微颤抖,小声道:“前朝时国都曾被突厥攻陷,那一朝皇族——”

“闭嘴!”一向对妹妹宽和的皇帝忍不住惊怒道。

前朝曾因突厥几乎亡国,京都被攻陷,皇族如牲口般被掳去草原,奴役数十年之久。后来继位的皇帝送黄金万两,才把皇族一个一个换回。但刚刚得到自由,他们中十有八九便自尽雪耻了。

原来被圈禁时,是连死都不能够的。

陈平公主缄默不语,过了许久,皇帝倒是先开了口:“不至于,”他的眉头皱着,脸上却竭力表现出轻松的神色:“肃王已经北上,他领兵十万,还不能抵挡区区突厥八万军吗?”

“是,皇兄说的对,”陈平公主认同道:“是臣妹今日听闻不好的事,太过忧心了。臣妹这就回去,不让靖钧走了。”

陈平公主说着站起来,身后宫婢把她长长的裙裾拎起。皇帝的视线落在她嫣红色的裙裾上,看到那上面不知什么时候沾了块巴掌大的污渍。

陈平公主爱干净到了一日换三套衣服的程度,如今竟然穿着脏衣面圣,可见的确是慌了。

裙裾被穿着的人抽离皇帝的视线,皇帝的眼睛便落在那一块地板上,许久不曾挪动。

突厥,有可能攻破帝都吗?

自己,要不要携亲眷逃走?

这念头从没有过,如今竟突然钻入他的脑海,萦绕着挥之不去。

下了一夜的雨,天刚蒙蒙亮,城门打开,便有百姓肩挑手拎扶老携幼挤出城门。

“这是做甚?搬家?”有人好奇地问。

“搬什么家?你们不知道突厥到了高奴县吗?我家二舅的妻妹的姑爷的弟弟在兵部任职,说是夜里邸报就到了。”

“肃王不是领兵去了吗?”问话的人有些怔怔,不知道是想不明白那一串的人物关系还是被他说的话惊到,迅速问。

“肃王以前可以,那是因为跟着安国公。如今他自己去了,难啊!”那人长叹一口气便往前挤去,似是万分紧张。

问话的人站在原地疑惑片刻,掂量着他的话有几分可信。这时天已大亮,朱雀大街上响起马车声。

他忍不住张大了嘴。

一眼望不到头的,各种奢华马车、护卫、家丁慢慢挤满了路,看他们的方向,都是为了出城。看着装一致的护卫往往守护着三四辆马车,可以判断他们都是举家出逃。

完了!

这人退后两步。

“我大爷,我老婆孩子,我姑姑,我大姨妈,我舅公……”他盘算着要通知多少人,然后扭头向家的方向跑去。

在京都的一座宅院里,御史郑君玥眉头紧缩,正吩咐家丁去把府内能用上的武器都搬出来。

“前些日子不是还好好的?”安和县主一手护着一个孩子,紧张道。

“前些日子还不知道二皇子活着呢,这真是瞬息万变。”郑君玥道:“建朝百年,从未被突厥打得这么灰头土脸。如今他们就在五百里外,十八道府兵集结缓慢,只有河南道、河北道、山南西道共同往北迎战,若肃王失守,则京城危急。”

安和县主不由得脸色苍白。

“不用怕,”郑君玥看着他们,又看一眼城墙方向:“为夫虽是文官,也要同五城兵马司和禁军一起,守一守这皇城。”

安和县主看着这个平日里似乎只把吃放在心上的夫君,突然松开一个孩子的手。那是她的大儿子,如今十四岁了。

“夫君,”她用了这个甜蜜的称呼:“若你去战,就把元儿带上吧。守护国土,长幼有责。”

被唤作元儿的孩子目光有些胆怯,但还是慢慢上前,拿起了一把斧头。

“父亲,”他稳了稳心神道:“儿子跟你去。”

正午时,虽然朱雀大街上仍然车辆拥挤,准备出逃的达官显贵慌乱如麻,但是城门被关上了。

人们惊慌地相互问询。

“怎么回事?”

“难道突厥打过来了?”

回答他们的是五城兵马司的号令:“陛下有令!人人返家!趁乱出逃者按奸细论处!”

他们快马在京都中穿梭传达命令,声音太大,连正在小院中磨剑的江琢都听到了。

按奸细论处吗?

她看一眼城墙,再看一眼剑。

“我想到了!”江琢突然站起来:“破城如此迅捷!是因为那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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